轮回因果

　　神啊——你总是说世人贪婪，可世人又何尝不想去除这贪婪。
　　崇安二年，江氏一族被判诛连九族的大罪，其影响却不仅仅只有身处漩涡的权贵，更是牵连了一户可怜的官宦人家，无人敢拦，雨水混着人的嘶喊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当官的是傻子？可没人想到的是，江家小女儿真不见了。
　　江霏姚躲在树林里，听着她家发生的一切，捂紧了嘴巴。
　　“姚儿，快走，不要回头，去找你哥哥。”曲梅知道，江霏姚就在附近，所以她用尽全力喊。
　　江霏姚奋力地向前跑，前几日才下的雨至今水未干，溅起又落下的水形成了一圈圈涟漪。
　　她知道的，她应该知道的。后面的追兵总会追到她，她要快点跑，更快地跑。早知道就不应该多吃那几口零嘴，一定是天公公看她不乖给她降下的惩罚，只要她乖乖听阿娘的话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可这些话除了她谁会信呢？他们都说江霏姚是个痴儿，是个傻儿，连阿爷阿婆也这么认为，可只有江霏姚知道，自己不是傻儿，只是大多时候太迷茫罢了。被人这么喊久了，也就习惯了。
　　江霏姚跑啊跑，跑到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不上来的时候，“啪通”一声跪倒在竹林中。
　　应该追不上来了吧。

　　“丫头，你醒啦？
　　老头子，这丫头醒了。”一双满是老茧的手在江霏姚眼前晃了晃，见江霏姚真的动了动，激动地大喊：“老头子，老头子。”
　　闻讯赶来的老头子手里还提着一条晒干的鱼，见榻上的人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丫头，你醒了？这次睡了可足足有三日，身子没有不适吧？”
　　她认得这婆婆爷爷，是村口的吕婆婆和吕爷爷。
　　“吕婆婆，吕爷爷。”江霏姚放下心来，纵使她心再大，满打满算她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怕？
　　纵使江霏姚声音带着哭腔，吕婆婆还是听出了江霏姚的声音：“姚丫头？你怎么跑过来了？”
　　“吕婆婆，阿爷阿婆被抓了。阿婆让我跑，我跑了很久很久，阿婆被抓去哪了？”
　　“乖丫头，你阿爷阿婆会没事的啊，别哭了。哭花了脸蛋，阿婆就不喜欢你了。”吕婆婆用苍老的手替江霏姚擦了挂在眼角的泪，安慰道：“好了，婆婆替你问问，你继续睡，继续睡。”
　　婆婆我要跟你一起去。”江霏姚被吕婆婆强行按进被窝，只留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泪眼汪汪地看着吕婆婆。
　　“姚丫头，要乖乖地，知道不？”吕婆婆一下一下地拍着江霏姚的身子，想要像小时候那样，将江霏姚哄睡。
　　江霏姚的眼皮一下比一下重，半梦半醒间，她听到屋外的吕爷爷说：“梅妹子他们都被抓到县衙了，准备秋后问斩。”她希望是幻觉。
　　阿爷阿婆那么强，怎么可能呢？
　　可幸运并没有降临在江霏姚身上，吕婆婆将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她险些站不稳。虽然江霏姚不懂秋后问斩是什么意思，但吕婆婆告诉她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阿爷阿婆了，想想后果她顿时站不稳了。这么好的阿爷阿婆见不到了，这想法令她非常恐慌。
　　“吕婆婆，我要见阿爷阿婆！我要去关阿爷阿婆的地方。”江霏姚强装镇定，用自己最强硬的语气对吕婆婆说，“吕婆婆，吕婆婆。”
　　吕婆婆看着江霏姚稚幼的小脸和熟悉的眉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一切都是命啊，都是天命。
　　吕婆婆招来吕爷爷，让他明日将姚丫头带到镇上去看看梅妹子他们。不用吕婆婆解释，吕爷爷也知道，是姚丫头。

　　次日一早，江霏姚欢欢喜喜穿着阿婆给她亲手做的新衣，她今天要去接阿爷阿婆，她保证以后乖乖听话，保证不再犯。
　　小孩子当然对死没什么概念，她只知道只是自己最亲的人要离开她，所以她取出自己的铜板买了串糖葫芦。糖葫芦可真甜啊，没几口便将糖葫芦吃完了。
　　若是阿婆在定会骂她的，马上阿婆就要回来。
　　江霏姚有些怕了，但她还是唯唯诺诺地看着两位大哥：“我来找我阿爷阿婆。”
　　两位大哥明显愣了，他们不是没见过有女子来报案，但这么年幼的还是第一次见。“你不是小孩子淘气，闹着玩的吧。”“去，去，去。你阿爷阿婆怎会在这？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为了吓唬江霏姚，两位大哥双手叉腰用吓小孩的语气挑逗江霏姚，毕竟这么大点的孩子能有什么事？
　　“阿爷叫江承择，阿婆叫曲梅。是靖南人，前几日被关在这儿了，今日我来接他们回家。”
　　听到这孩子阿爷的名字，两位大哥收去了逗小孩的神情，其中一人慌道：“愣着干什么，快去禀报。”

　　门确确实实为她而开，却又好像不是为她而开。

　　江霏姚被带到大堂内，周围闹哄哄的还有人不断地向前挤，充满着热闹的气息。可是，她怎么看不到带她来的吕爷爷？吕爷爷呢，吕爷爷呢？
　　堂中间坐着一位穿戴整齐的老爷爷，两边站着好多个大哥哥，可是他们都拿着棍子，真的好凶。她讨厌这里，这地方她再也不来了。
　　上堂的老爷爷开了口，是一道非常威严的声音。
　　“你再说一遍你阿爷阿婆叫什么名字？”
　　“阿爷叫江承择，阿婆叫曲梅。”
　　“他们可真是你阿爷阿婆。”
　　“当然。”江霏姚点了点头，想到很快能见到自己的阿爷阿婆，她笑开了颜。
　　“来人，将江承择夫妻押上堂来。”县令爷爷令人将阿爷阿婆押上来，看着不远处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的孩子，忍不住放软了声音：“你且先坐下，等等你阿爷阿婆罢。”
　　江霏姚乖乖地坐在蒲团上，小孩子自然好奇心大，她四处张望打量这大堂的装潢，比她家好那么一丢丢。
　　江承择两人被押来时，江霏姚还在偷吃荷包里的零嘴。看到阿爷时，江霏姚不成气势地哭了。
　　“阿爷，阿婆。”江霏姚起身向江承择他们跑去，走近才看清阿爷阿婆手上和脚上的铁链，“阿爷，这是什么？”
　　“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们回家，阿婆，你怎么哭了？”
　　“胡闹，回去。”
　　一旁的阿婆早已泣不成声，只剩江承择还在强装镇定。“乖，听话。你先回去，我们会回来的。”
　　“不，我是来接你们的，你们不走我也不走。”
　　听到这番话，江承择怒了：“江霏姚，你回不回去。”
　　一直沉默的县令终于开口：“恐怕她走不了了。”
　　江霏姚转过了头，不解地问：“为什么？”
　　“你阿爷阿婆都在这儿，你不应该也在这儿？”
　　江霏姚自认为这句话非常有道理，但阿爷阿婆好像不同意。管他呢，她就要跟阿爷阿婆在一起。
　　“不行，她不应该在这。”
　　“为什么，按大周律同一脉的人都要受牵连。”
　　江承择低头沉思，最后不得不说出那事实：“可，按大周律，凡是未上族谱者与牵连无关。”
　　……

　　“来人，将他家的族谱拿来。”
　　身为县令，处理过那么多事。这条律法多久没有被触碰过了，搞得他都快忘了这条法律。
　　知道江霏姚暂时走不了了，江承择黑着脸向地上的蒲团一指：“乖乖坐好。”
　　傻子就是傻子，让她跑她居然傻到来县衙找人。算了，这件事总会让她死心的，只愿她以后能记住有这一对父母。
　　江霏姚还是乖乖地坐在蒲团上，只是这次并没有吃零嘴，而是泪眼汪汪地看着江承择。
　　“大人，你可看清楚了，江霏姚是不是我江家之人？”
　　“这，这……”查看族谱的衙役不停地在族谱上寻找所要找的人，江家的族谱像一棵参天大树，密密麻麻地都是人名。这么多人，他居然找不到江霏姚，不，准确来说，她们一家人的名字都找不到。
　　“还没找到？”时间已经过了足足一刻，怎么说也该好了。这衙役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江承择的语气里带着挑衅的意味，一个囚徒竟敢如此放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要是谱中有名字，这个江承择完了。
　　衙役哆哆嗦嗦地打开最后一张卷册轴，一眼看去还是没有。要死，天要亡矣。没办法，他只能哆哆嗦嗦地推开往上递。
　　“废物，拿来我看。”县令一脚踹开衙役，气急地拉开卷轴，“我倒要看……还有没有别的卷轴？”
　　“回大人，这已是最后一卷。”
　　说错话不可怕，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大堂内一阵尴尬的气息。
　　“大人，可有？”江承择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这县令怎么这么慢？
　　如此局面，何解？
　　堂外看戏的百姓们正好奇接下来该发生的事，谁知县令突然卡壳了。
　　性急者更是直接朝内大喊：“大人，看出来没哩。”
　　万事只需出头鸟，领头人有了，百姓们更加肆无忌惮，堂外顿时像菜市口一般。

　　“肃静，吵什么吵？”
　　百姓顿时闭了嘴。
　　“来人，将她们一家子轰出去。”县令头疼，这多年来，不，他上任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如此离谱的一家人。
　　没上族谱是什么意思？这个人不被他的家族所认可，得不到本朝任何好处。还有一种可能，也是被他们所瞧不起的。
　　江承择被人解开那铁链的时候人是蒙的，那人要解他的手链时，他终于反应了过来。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可以走了。”
　　“你们一家都不在族谱上。自然……”县令斜眼瞧了江承择，忍着笑强装镇定道：“不用受影响。”
　　一句话，江承择只觉天塌了。
　　“大人，那是不是，是不是我能和我阿爷阿婆一起走了。”正值酷暑，江霏姚满脸的汗珠。她不懂，不懂为什么县令伯伯让她走又不让她走，阿爷阿婆还不走。还有阿婆为什么又哭又笑？

　　她可能是真的好笨。

　　回家的路上江承择还在震惊自己老爹留下来的杀招。
　　“真是，没想到啊！姚儿，吃糖糕不？”
　　“我要吃糖葫芦。”
　　“少吃点糖，你也是。”
　　“少给她买。”
　　“这次就算了，功劳全是姚儿的。”
　　“行吧。”
　　“好耶！”
　　她接到了她的阿爷和阿婆，阿婆说回家要给她做一桌好吃的，她可高兴坏了。
　　果然她还是挺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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