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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欸!这车是往哪开的?喂,听得见——
“车辆行驶中,请不要在车厢内大声喧哗,电子设备禁止外放声音……”
林尽愁坐在公交车上,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处公交车最后排里侧的座位,身旁的角落里是位陌生人。
车头有个男人,前一秒还冲驾驶室怒吼,但广播女声瞬间斩断他的高喊。他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撞在地上,两只手连身体都来不及支撑便急匆匆朝脸上抓。
瘫坐的躯干扭来扭去,有些模糊杂乱的闷响挤出他的喉咙,挣扎中一个重心不稳,男人仰面倒下。他面目狰狞,被染红的指尖不停试图掰开两排牙齿,白牙渗出刺眼的红。
那两排牙齿仿佛在有规律的移动,类似于咀嚼的声音愈来愈明显。
男人双颊鼓起,沐浴在惊恐的目光中,他脸色由红变青,胸膛剧烈起伏,两条腿激烈地踢踏地面。
一串混乱的喉音过后,他眼睛一翻不再动弹。
车厢内鸦雀无声。林尽愁与邻座的陌生男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相同的惊诧。
无法再言语的男人原本紧挨驾驶室坐着,背靠车窗,他隔壁的小女孩似乎是他的女儿,此刻浑身僵直,动弹不得,死死盯住倒地的男人。
附近一名乘客壮着胆子接近这具身体,伸出两根手指往鼻孔处探了探。
“……没呼吸。”他脸色苍白。
死寂短暂地占领车厢,两秒过后尖叫爆发。语音播报再度传入人们耳中。
“车辆行驶中,请不要在车厢内大声喧哗……”
还是方才的内容——还是方才的情形。所有尖叫像被按下暂停键的视频戛然而止,如同失去意识的男人,叫出声的倒霉蛋们面目扭曲,不断抓挠嘴巴,令人毛骨悚然的湿润喉音在空气中滚动。
舌头,他们的舌头怎么了?
“声音太响了。”
身边的男人喃喃自语,眉头紧皱,林尽愁不由得再度看向他,发觉那双眼睛涂抹着极浅的褐色,和头发颜色一般引人注目。
“所以正常说话没关系吗?”她跟着低声问,扭头望向窗外弥漫的浓雾。浓雾中的公交车不知行向何方,在座位上醒来的人谁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上的车。
稳稳前行的公交车外只有雾气,不见任何路标或建筑物,甚至没有一棵植物。人们茫然过,疑惑过,恐慌过,然而手机没有信号,报警电话也打不通。
一马当先冲过去盘问司机的男人死不瞑目,驾驶室被厚厚一层黑布包裹,无人敢断定里面究竟是不是坐着驾驶员。
“应该是,”陌生人肯定林尽愁的问题,“得想办法让车停下来。”
那么必须要撬开驾驶室,林尽愁话到嘴边,眼睁睁望着男人忽然推开车窗,将脸凑到窗边。
外面分明只有雾气,林尽愁不清楚他在干什么,与此同时,车厢前段的骚动吸走她的注意力。
有人慌乱之中一把推开窗户,顶着女声堪堪落地的话音,试图把上半身伸出去跳车。另外有位染了蓝发的年轻女子觉得不妥,守在边上小心翼翼地劝说,可惜当事人并不买账。
“你自己看看这车上能待人吗?!电话打不出去报警都报不了,我得先下去!”
他还知道控制音量,可急吼吼往浓雾里跑也不像是深思熟虑过的好主意。
男人说完便扭过头,脑袋探出去埋在雾里来回观察,以寻找合适的落脚点。林尽愁注意到,他的脊椎正横在车厢内外交界处,直对玻璃窗锋利的长沿。
“车辆行驶中,请不要把头和手臂伸出窗外……”
电子音幽幽响起。
在机械女声温柔的提醒下,湿重的钝响混杂如无数小树枝被拦腰折断的声音,猛地冲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爆裂似的噗噗声喷涌而出,从未亲眼目睹的画面撞进林尽愁瞪大的双眼里,她盯着未经任何人之手却骤然闭合的车窗,听到嗡鸣徘徊在耳道里,绵长而尖锐。
蓝发女人离得太近,差点被掉落的躯干砸中,她勉强闪开后紧紧贴住扶手长杆,满身满脸湿漉漉的,铁锈味在封闭空间内蔓延。
此刻还意识清醒的幸存者们一言不发,直到液体四溅的响动停止,也没有哪个人惊叫求救或者挺身而出安抚大家。
空气变得粘稠,呼吸间仿佛吞下一口暖烘烘的铁。
林尽愁紧抓被自己一把扯回来的年轻男人,他们这边的车窗与前排那扇齐刷刷“咚”地顶回窗框,男人对她瞪大眼睛。
她慢慢松手,扫视过一众乘客,包括狼狈地擦拭脸上液体的蓝发女人,最后将眼神定在内侧铺满黑布的驾驶室上,两条腿支撑起身体,将要进入过道。
“等一下,”有股阻力扯住她的外套,“你要干什么?”
略显干涩的嗓音叫住林尽愁,她回头对上浅褐色的眼睛。
与她素不相识的年轻人注视她,大概有感于救命之恩,他脸上露出担忧和焦急:“广播有问题,你也看见了,随便走动说不准又会触发它。”
“我是要去驾驶室,不知道司机是什么情况,但想让车停下来开门总要先想办法进驾驶室吧。”
“司机。”
年轻人小声重复这个词,像汉语初学者踌躇地确认读音。而后他移开拉着对方衣角的手指,直视林尽愁:“能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林尽愁感到莫名其妙,“你要来就来吧。”
他们跨过地板上的各种阻碍物,在乘客们紧张的围观里来到驾驶室外。林尽愁抬起手触碰密不透风的玻璃窄门——
“叮,终点站到了,请不要忘记随身携带的物品,开门请当心,下车请注意安全,欢迎下次乘坐,再见。”
机械女声不疾不徐,林尽愁一愣,收手回头,和紧跟在身后的男人面面相觑。
语音播报一停止,车速便渐趋缓慢,载有满地狼藉的公交车若无其事地靠站。
站牌边,前后车门顺畅地滑开,冷风呜咽着扑进车厢,公交站台的轮廓在雾气中显得朦胧。
“……车停了,我们……能下去了吗?”有人试探着问。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起身,公交车静静地屹立不动,仿佛在耐心等待乘客们离开。
车厢内落针可闻,细微的电流声隔了好几秒开始滋滋作响,从头顶流入耳中。这噪音似乎来自广播。
“不对。”
面前的年轻人低声喃喃。一种危险的预感电流般窜过脊柱,几乎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林尽愁手心冰凉,用大部分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厉声道:“快下车!”
她顾不上太多,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绕开男人去抱座位上呆坐的小女孩。
众人被她一点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希望赶在下一次广播响起前下车,结果还不到一半人成功落地,前后门就被慌乱的乘客堵死。
“帮帮忙,”林尽愁抱着孩子,腾出一只手把身边还没下去的年轻男人往后门推,“后门!”
一边说话,她一边吃力地尝试分开黏在一起堵门的几个家伙,蓝发女人之前被着急下车的乘客绊倒在一边,见状也上前帮忙。
年轻人心领神会,忧虑地看了一眼林尽愁,立刻转身去解决后门的堵塞问题。
“……滋滋……”
电流声越发明显,像预告又像警告。林尽愁觉得背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在蓝发女人的帮助下扯开外围的瘦长条,咣咣两脚踹下去一胖一矮两个人。
不等手底下晕头转向的瘦男人站稳,她连拖带拽把对方扔出去,接着将小女孩塞进蓝发女人怀里,顺势把这一大一小齐刷刷推到外面。
她转过脑袋确认车厢里是否仍有没下车的活人,和后门前同样留到最后的年轻人四目相对。不到两秒,他们不约而同收回视线,径直跳下台阶。
广播最终默不作声。所有幸存者下车后,车门在风中一颤,若有所感地闭合,这辆公交车就这样载着十多位不会再醒来的乘客悠悠远去。
地上的人们惊魂未定,林尽愁甩了甩发酸的胳膊长出一口气。
“你没事吧?”
低垂的视野里,两只运动鞋踩着柏油马路,那个虹膜颜色偏浅的年轻人关切地问。
鞋面被溅上几滴红印,林尽愁看在眼里,摇摇头便连忙检查起自己的衣服。
她的牛仔外套脏兮兮的,下摆伸出几条沾了红的陈旧线头。还好跟前这位一开始抓她没揪住线头,不然脱线严重没法补救,现在她手里也没剪刀。
这件外套林尽愁很喜欢,是别人送的,即使面料有几处磨损、少量褪色,连接处很容易冒出线头,也被她打理得干净利落。不是有所谓做旧的风格吗?
年轻人大概没找到继续搭话的契机,稍稍错了一步留在她旁侧。
他冷不丁伸手抚过林尽愁甩在脑后的发辫,后者吃了一惊连忙退开,但男人冲她展开手掌,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无害的微笑:
“对不起,我看到你头发上有血。”他侧身面向林尽愁,伸长的手指果然沾着丝丝血迹。
“哦……”林尽愁抬手摸摸头发,“谢谢你啊。”
她顺便观察起男人的外套,冲他侧腰的位置指了指:“你身上也被血染脏了。”
面前的男人礼貌地应声。眼下得不到餐巾纸毛巾洗衣机,暂时无法解决衣服的脏污,林尽愁低下头,暗自庆幸钟爱的牛仔外套受损尚轻,没留意对面的眼神静静落在她身上。
仿佛等待了数不清的年岁才迎来久别重逢,他的目光轻拂乌黑的长发,又沉重地凝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舍不得眨眼似的,他一动不动。
“嗯?”林尽愁若有所觉,抬眼一瞧,男人正在近乎被雾遮盖的地面上摩擦鞋底,站台下的地砖被蹭上几道朦胧的红痕。
于是她也往地上跺了几脚,留下暗红的鞋印。车厢过道遍地的红,许多嚼碎舌头的尸体倒在路中央,奔跑着挤下车门时,每个乘客都难免带走别人的血。
“那是啥啊?”
“那有栋楼!看!”
突然出现的呼声让林尽愁抬高视线,她发现不少人伸长脖颈,仰望站台后的什么东西。林尽愁也跟着看过去,不禁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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