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凌]月离

　　最近阁里来了个新人，新人哪里都好，就是不爱讲话，平日里除了出任务基本都看不见他的身影。

　　作为小队队长的凌雪秉着了解队员的想法，在又一次完成任务后悄悄跟在他身后，一路紧随。

　　那人沿着长安城一路上买了不少东西，烈酒、瓜果、点心，零零碎碎加起来约莫两日的俸禄，直到他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高头大马，凌雪眼睛一眯，心中暗忖:这新人恐怕大有问题。

　　看着马儿亲昵的用头去蹭他的肩，想必是陪了许久的伙计。因着长安城内有规定，市集不得纵马穿行，那人便拉着马匹悠悠走着。

　　直到一人一马停在城外荒地，那人将酒开封猛的灌了几大口，随后埋头将瓜果点心拿出来，向着西南方一一摆出来。

　　余晖落在他的脸颊上，凌雪蹲在草丛后面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寂寥。
　　马儿扬起前蹄长鸣，似哀鸣又似呼唤，期期艾艾不见停歇，还是那人拍了拍马儿，才将它安抚下来。

　　那人席地而坐，几坛酒全都起封，喝一口便和其中一坛碰一下。

　　凌雪想，这和阁里那些个偷偷对着名牌喝闷酒的小子并无不同，但又和他们有着不同。

　　他更像是从黄沙里走出来的孤者，拖举着他继续走下去的是背后看不见的一双双手。

　　吹散的黄沙会掩埋那片土地发生过的一切，宁静的皮下早已腐朽不堪，并不值得窥探。

　　凌雪摇摇头，欲转身走时，忽的听见那人喊道:“队长，一起喝杯酒吗？”

　　凌雪一愣，他的跟踪技术在阁里是数一数二，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被这小子识破，他思忖片刻，起身往那人身边走去。

　　“在祭拜以前的兄弟？”凌雪在他身边坐下。

　　那人摇摇头，将手里的酒递过去，目光落在那几坛未动的酒上，久久无法收回视线。

　　凌雪饮下烈酒，啧了一声，“城内那些人可不爱喝这酒，太烈。”

　　那人收回视线，听见这话，似是轻笑了一声。

　　彼时的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每次打完胜仗，将军总会命他们杀羊庆祝，喝的便是这塞外特有的酒，一口烈酒并着烤羊肉，那滋味别提有多惬意。

　　只是后来……后来……

　　生在乱世，人世间的离别本该是最为寻常的事情，他应当早就放下的，可他放不下也不愿放下。

　　那人倏然起身，取下一直挂在马背上的东西，凌雪定睛一看，是一把可拆卸的长枪。

　　在看见长枪的那一瞬间，前几日的别扭感在此刻总是找到了源头，凌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那保家卫国的天策军何其惨烈。

　　那浸透了土地的鲜血有多粘稠。

　　那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有多绝望？

　　无力感自脚底蔓延至头顶，手中的酒坛早已摇摇欲坠，凌雪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笑意说道:“听闻天策军一手长枪舞得出神入化，不知今日可有幸见识一番？”

　　那人沉默的握着手中的长枪，不知道在想什么，身边的马儿温顺的陪在身侧，明明没有马鞍，也未着银甲，凌雪却仿佛看到了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将士，那是和他们完全不同的肆意。

　　倘若说他们是活在皇权里杀人于无形的影子，那他便是塞外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是万人敬仰的大英雄。

　　天策沉默着，直到月上梢头，一声轻叹散在风里，“队长，今晚过后，你就当我死了。”

　　凌雪站起身，揉了揉坐酸的肩膀，“赢过我。”

　　“……”

　　马儿的嘶鸣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却是傍晚时分时未曾听过的，带着兴奋的鸣叫，长枪划破月色，天策一拉缰绳，地上溅起的草屑裹着尘土再次落下，凌雪严阵以待，链刃在月下闪着寒芒。

　　点到即止的切磋结束，凌雪总算见识到了天策真正的实力，塞外的狼何必拘于一方天地？罢了。

　　“最后一个任务，北上去寻苍云军，将这封密信交与主帅薛坚。”

　　“……领命。”

　　望着远去的背影，凌雪想，他得活着，活到他得胜归来的那一日，好将今日未尽之言一一道给他听。

　　他想，那时候的他必然不会如现在这样，毫无生气，必然……是鲜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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