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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棋
初夏的风带着槐花的甜香拂过庭院，沈未晞捏着一枚黑子，迟迟没有落下。
“怎么，我们沈家最擅长棋艺的二姑娘，也会有举棋不定的时候？”沈砚斜倚在石凳上，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沈未晞瞪了二哥一眼，目光又转回棋盘。白棋攻势凌厉，已将她逼入绝境。这不像她大哥的风格，沈屹平日下棋一向温和持重。
“专心。”沈屹轻叩桌面，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就在沈未晞准备落子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管家沈福站在月洞门外，躬身道：“大公子，二公子，老爷请你们去书房一趟。”
沈屹点头，起身时宽大的衣袖不经意间扫过棋盘，几颗棋子错位，原本的死局顿时出现了转机。
“大哥耍赖！”沈未晞叫道。
沈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面上却仍严肃：“这局算平，回来再下。”
望着两个哥哥离去的背影，沈未晞无奈地摇头。她今年十六，在沈家仍是人人宠着护着的年纪，就连朝中权势日重的父亲，在她面前也总是和颜悦色。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只是沈家的二小姐，还是未来要成为三皇子正妃的人。
这个认知从她懂事起就存在，像呼吸一样自然。
“小姐，要收起来吗？”丫鬟知书轻声问道。
“不，我再看看。”
沈未晞重新审视棋盘，忽然发现刚才被大哥衣袖扫乱的地方，恰好解了她的围。是巧合，还是大哥有意为之？
她拈起那枚黑子，终于落下。
“小姐！三殿下府上送来了帖子。”另一丫鬟知礼小跑着进来，手里捧着精致的洒金帖。
沈未晞接过，帖上是她熟悉的笔迹，萧衍邀她明日前往城西的落霞苑赏荷。
“去回话，说我准时赴约。”她语气平静，心中却泛起一丝暖意。萧衍总是如此周到，知道她喜爱荷花，每年初开时都会邀她同赏。
这份体贴，让她对既定的命运从未有过疑虑。
——
次日清晨，沈未晞特意选了件淡粉色的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雅的玉簪。知书为她整理衣襟时忍不住赞叹：“殿下见了，定会移不开眼。”
沈未晞但笑不语。
落霞苑是皇家别苑，萧衍生母敏妃曾在此居住。沈未晞的马车到达时，萧衍已等在门口。他今日穿着常服，月白色的长衫衬得他愈发挺拔。
“怕你热，特意选了水榭。”萧衍引着她往湖边走去，声音温和，“前日得了些新茶，记得你爱喝清茶，就留着与你一同品尝。”
“殿下费心了。”
水榭四面通风，垂着竹帘，既遮阳又不妨碍观景。湖中荷花初绽，粉白相间，在碧叶映衬下格外清丽。
萧衍亲自为她斟茶，说起近来读的诗集，朝中无关紧要的趣闻，还有他新得的画。沈未晞静静听着，偶尔插一两句。
他们之间总是这样，客气而和睦。萧衍从不越矩，也从不冷场。
“听说边关大捷，”萧衍忽然话题一转，“你大哥这次又立了功。”
沈未晞点头：“父亲说，大哥不日将班师回朝。”
“沈屹年纪轻轻，已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将领，实在难得。”萧衍语气赞赏，“有他这样的栋梁之才，是朝廷之幸。”
沈未晞垂下眼帘。她明白萧衍为何突然提起大哥——沈家的军功，是他在朝堂上最重要的筹码之一。
有时她会想，如果她不是沈家的女儿，萧衍是否还会对她这般殷勤。但这个念头总是一闪而过，很快被她压下。
“殿下上次救起的那只伤鹤，如今可好了？”她转移了话题。
萧衍微微一笑：“早养好了，前日已放归山林。”
沈未晞望着他温润的侧脸，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寒冷的冬日。她失足跌入冰湖，是萧衍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救了她。那时他才十四，却已显出超乎年龄的沉稳。事后他发了三天高烧，却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半句。
这份恩情，她一直记得。
“未晞？”萧衍唤她。
沈未晞回过神，发现自己的茶盏已空。萧衍正要添茶，她轻轻按住茶壶：“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萧衍也不多留，起身相送。走到廊下时，他忽然道：“下月初三，母妃在宫中设宴，你可一定要来。”
沈未晞心领神会地点头：“臣女遵命。”
敏妃娘娘的宴请，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宴请。
——
回到沈府，已是午后。
沈未晞刚踏进院门，就听见父亲书房方向传来争执声。她放慢脚步，听见二哥沈砚提高了嗓音：
“父亲！明明大哥刚立下大功，为何要自请交出西大营兵权？这不是自断臂膀吗？”
“你懂什么！”沈父的声音低沉而威严，“正因为屹儿立了功，才更不能招人忌惮。陛下最忌武将权重，我们沈家如今树大招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沈未晞停下脚步，知道自己不该再听下去。她轻轻咳了一声，书房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后，门开了，沈砚气冲冲地走出来，见到她，勉强扯出个笑容：“小妹回来了？”
“二哥。”沈未晞福了一礼，“大哥呢？”
“还在里面。”沈砚摸摸她的头，快步离开了。
沈未晞走进书房，只见父亲沈崇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凝重。大哥沈屹站在一旁，神情平静如水。
“爹爹，大哥。”她行礼。
沈崇脸色稍霁：“回来了？殿下可好？”
“殿下安好，让女儿代问爹爹安。”
沈屹走到她身边，目光敏锐：“未晞，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中了暑气？”
“不妨事。”沈未晞摇头，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大哥真要交出兵权？”
沈屹与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淡淡道：“只是西大营的兵权，无妨。”
说得轻巧，谁不知道西大营是京畿防务的核心？沈未晞虽不涉朝政，但生长在沈家，这些道理还是懂的。
“是因为...三殿下吗？”她轻声问。
书房内一时寂静。
沈崇终于叹了口气：“未晞，有些事，你不必操心。”
“女儿明白。”沈未晞垂首。
她确实不必操心，因为她本就是这盘棋的一部分。
——
晚膳后，沈未晞在花园散步，远远看见沈屹独自坐在亭中饮酒。她走过去，在兄长身旁坐下。
“大哥有心事？”
沈屹摇头，给她也斟了一杯：“边关风沙大，月色却比京城的清亮。”
“想回去了？”沈未晞试探地问。
沈屹微微一笑：“男儿志在四方，在哪里都一样。只是...”他顿了顿，“未晞，三殿下待你如何？”
“很好。”沈未晞答得毫不犹豫。
沈屹凝视着她，目光深邃：“若有一天，你发现他并非你想象的样子...”
“大哥何出此言？”
沈屹饮尽杯中酒，摇头道：“随口一说罢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沈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这话说得奇怪，沈未晞正待追问，却见沈屹已起身：“夜深了，去歇息吧。”
回到房中，沈未晞辗转难眠。她想起白日里萧衍温和的笑容，想起他救她时的毫不犹豫，又想起大哥那句未说完的话。
窗外月光如水，她起身走到窗前，忽然看见一道黑影从墙头掠过。沈未晞心中一紧，待要细看，那黑影已消失不见。
是错觉吗？
她轻轻关窗，目光落在妆台上那枚洒金帖上。萧衍的字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如同他为人处世。
完美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沈未晞忽然想起今日下棋时，大哥那看似无意的一拂。
棋局之上，有多少步是真心，多少步是算计？而她，是执子之人，还是局中子？
这个夏天，似乎比想象中要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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