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

　　碧波万顷，风平浪静，偌大的一片千月湖寂如死水，湖面不曾出现一丝涟漪。
　　边际暗处埋伏着不少黑影，无一不朝着这静谧的湖心。
　　此时，一缕微波倏地由湖底泛起，层层荡开，湖心荫绿由明转暗，随即晕开一道旋涡。周围杀机四起，却无动静，空气在一瞬之间彷如凝固。
　　忽然，一支箭带着黑气从林中穿出，呼啸着拔向高空，于旋涡正上方急转而下，猛地冲入湖心，湖心旋涡逐渐停止，正当四周杀气松懈下来之时，湖水却开始反向旋转，方才射入的那支箭从中升起，箭支打横，朝着来时的方向猛然飞去。
　　放矢之人似乎对没有了黑气的箭并无戒心，抬手立掌欲以掌劲将其打落，殊不知箭在半途突然燃起焰火，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疾速飞至眼前，精准命中掌心直冲额心，在穿透头骨后猛然炸开，将其与其同党烧成了一堆堆火团，阵阵嘶吼接连响起。
　　见状，左右杀气更甚，一只墨鸟从林中飞起，迅速朝着远方飞去，同时四个黑影亦从林中窜出，朝着湖心而来，脸覆鬼面，扬手挥出长鞭，大手一落，向旋涡中心甩鞭。
　　湖水如有灵，水浪分化出四条水柱，逆转着将长鞭击退。
　　另有四人从身后飞出，掌心打出四道黑气击散水柱，四条鞭子立马跟上，重新击入湖底，整整齐齐于旋涡中心绷直，似是捆住了什么东西。四人对视一眼，齐齐反手，将湖底的东西拽了出来，只见一冰晶冒出，里头困着一身着宽衣的孩童。
　　冰晶灵气环绕，似是禁锢，却时强时弱。顶端破了道口，孩童周身泛出的灵力从中流出，也如冰晶一般，时强时弱，强时能反向控制黑气回击，弱时却连水柱的动势都操控不稳。
　　几人联手进攻，于那孩童虚弱之时找准时机，四道长鞭汇集一条，灵力灌满鞭身，猛然挥出，同心协力将其困在了原处。
　　“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远空响起一道传音，一手持黑鞭杀气腾腾的男子凌空而至，将周身灵力聚于黑鞭，蓄力后击向冰晶。冰晶的灵气震开了第一鞭，却因灵力涣散晃荡不止，第二鞭随即到来，还未稳固的灵气未能抵挡住凶猛的攻势，瞬间被一击即散。
　　第三鞭没有犹豫，再次降临，冰晶中的孩童此时突然睁了眼，双目黢黑，灵力从中涌出，连带周身的汇聚一起，在觑眸后化作一道刀光，以迅雷之势横切出去，将对方的黑鞭斩作两段。
　　“都这样了还有力气反抗呢？”男子冷笑一声，讽刺那孩童道。
　　“吴子夜，你是想反？”孩童沉声问道。
　　名为吴子夜的男子并未放低警惕，似是很清楚这孩童的实力，不敢妄动。
　　孩童的双眼逐渐回转正常，现出一双明媚的眸子，却似乎有些受不得光，不自觉地虚了起来。
　　这一举动被吴子夜看在眼里，他立马翻手，将断开的黑鞭恢复原状，“你被囚于这湖底甚久，有些事怕是不清楚。”他扬声的模样带着些得意，“魔界早已易主。”说着挥起黑鞭凝聚灵力，猛地朝孩童劈过去，“愿先尊主早登极乐！”
　　孩童双眼重新渗出灵力，眸子化黑，正欲还手，突然心口一阵刺痛，眉头一紧，灵力于瞬间散去。
　　黑鞭来势汹汹，冰晶承受不住被劈成碎块，原本困住冰晶的长鞭也随即分化回四道，收了回去。
　　孩童从中跌落，脚下的湖水却在他触及水面之前凝结成冰，他跌落冰面，单膝跪地，埋着头捂着胸，一番模样很是狼狈。
　　下一鞭接踵而至，孩童显然没有抵抗之力，此般情形下若是挨上这凶狠的一鞭，怕是不死也得没半条命。
　　眼看鞭子即将落到孩童脸上，忽然一道白光闪来，精准地撞开了它，黑鞭弹开后又立马返了回来，白光顺着鞭子的走势完美闪避继而攀爬上去，两者如藤蔓般缠绕在一起，这才停下。
　　吴子夜定睛一看，竟是一缕黑白各半的毛束。毛束很长很长，顺着毛束望过去，只见尽头没入了一柄拂尘，而手持拂尘的竟是一白衣女子，此时正从远处飞身而来。
　　吴子夜朝着女子打出一掌，掌心灵力迅猛出击，女子敏捷侧身躲了过去，吴子夜再欲出掌，女子双指一挑，吴子夜身旁四人手中的长鞭便动了起来，齐齐缠上他的手，他一掌灵力打歪，击中湖面，当即炸开一朵巨大的水花。
　　吴子夜很生气，大喝一声「上」，先前出掌的四人便齐齐朝着女子飞身上去，齐齐打出一掌，女子也反手击出一掌，强劲的灵力轻易便撞碎了对方，猛地将四人打入湖里，执拂尘的手往后高扬，毛束带着黑鞭就将吴子夜拽了过来，她再朝他胸前击出一掌，吴子夜吃痛松手，也同那四人一样猛地摔进湖里，连带捆着他手的那四名执鞭人一起。
　　“抱歉抱歉，来晚了些。”拂尘缩回正常长度，女子接住拂尘松开的那条黑鞭，反手就扔进了后方的湖水，她轻轻落在孩童身旁，取下头上发带，递到孩童跟前，“戴上这个。”
　　孩童艰难睁眼，想要顺着声音看过去，方一侧头，身后的发丝便滑至身前，眼角瞟见，他很是惊讶，回过头来一瞧，顿感难以置信：“本座的头发 ......”
　　只见那是一缕银白的发丝，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他双眼承受不了再次闭上，而此时女子手中的发带也已化为一段白绢。她手持白绢轻手一抚，白绢便绕上了孩童的双眼，在他脑后自行打了个结。
　　水波浮动，吴子夜和几名黑影一同跃出水面，女子警惕起身，却见对方只是停在空中未有动作。
　　实力悬殊，知道自己讨不到好，吴子夜咬牙切齿，思忖小半晌后大喝一声「撤」，便带着一众手下悻悻离去。
　　“你认识本座？”身后孩童淡淡开口。
　　女子回头，蹲下身，浅浅一笑，回答：“大有渊源。”
　　“可是来寻仇的？”
　　“若是寻仇，又何必费力施救。”
　　“那你...咳咳..咳......”许是刚从禁锢中出来，孩童有些气息不稳，捂着心口连连咳嗽了几声。
　　“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换个地方。”说罢，女子用拂尘束住孩童的腰，带着他飞离水面。
　　夹杂着水汽的风凌如剜刀，刮得孩童一阵眩晕，不一会儿就昏死了过去。
　　昏迷期间，他做了个梦。
　　梦里，有人在远处唤他。
　　他闻声睁眼，只见自己身处一片黑暗当中，声音的源头似有一熹微光，映出一袭熟悉的身影。
　　“是你......？！”
　　“阿一......”
　　那人站在原处并无靠近之意，只是口中不停叫着他的名字。
　　心底一股怒气升起，月一目眦欲裂，攥紧拳头朝那身影走去，可走出几步却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丝毫不见缩短。
　　愤怒转变成慌张，他由缓步转为疾走，疾走转为小跑，可无论怎么努力，却始终都和那人保持着最初的距离。
　　“阿一......”
　　那人朝他伸出了手。
　　月一心头猛的一悬——若是此时不牢牢抓住，今后定然是不复相见......
　　于是他加快脚步，直至狂奔起来，可眼前的距离却仍旧丝毫不减。
　　徒劳一阵，他跪倒在地，又恨又恼，是痛是哀。
　　“阿一......”
　　呼唤复又响起，月一抬头，对方竟已立足眼前。
　　她屈身蹲下，伸手轻抚月一的脸，柔声说道：“阿一，我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一阵无名之火霎时燃起，月一暴怒，对着那人大吼：“谁要你陪我？！这辈子、下辈子，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你！！！”
　　女子眸中闪过一丝悲痛，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衬得神情更为哀伤，覆于他脸上的手也随之下滑。
　　月一怒目以对，眼中泛起血丝。
　　她侧过脸庞，愧于看他，起身想走，却被月一留住。
　　她低头看向牢牢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它在发抖。
　　而此时，手的主人眼中充满了怨恨，是痛、是怒、也是爱......
　　“大魔头~”
　　远处又飘来了别的声音，月一的思绪被呼喊声拽回，眼中血丝褪去不少。
　　“大魔头？”
　　——谁？！谁在叫我？！
　　“大魔头！~”
　　——到底是谁？！
　　“大魔头！！~”
　　——是谁！！！
　　“谁？？！！！”
　　月一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头痛欲裂，天旋地转，一阵耳鸣。
　　他缓过心神睁开眼，只见脸上仍旧覆着白绢。
　　——原来是梦......
　　轻揉额角，顿感舒适许多，耳鸣也随之散去。
　　“这下清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那个救他出来的白衣女子。
　　“既然清醒了，就松开我吧~”
　　手被托起，在空中来回摇晃，月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死死地抓着那女子的手臂。
　　他松手，女子收回手后好一番的仔细揉搓，显然是被抓疼了。
　　她歪着脑袋看他，问：“可是做噩梦了？”月一不答，“方才看你一直挣扎，很是痛苦的样子，想必这梦并不好受~”她笑了笑，起身去取挂架上的白帕，没入盥洗盆中浸湿，拧干后递到他的面前，“擦擦脸，我带你出去吃东西。”
　　月一伸手，在眼前一通瞎晃，女子抓着他的手将帕子递到手心，月一接过，扑在脸上胡乱开抹，十足十的小孩模样，惹得白衣女子忍俊不禁。
　　待清洗完毕，女子接过脸帕淘洗干净挂回架上，又把床脚的衣衫递给月一。
　　月一抓起衣服愣了愣，将其展开，想要量一量尺寸，但仅仅只是双手一展，立马就能确定自己真的是...缩了水。
　　白衣女子这才反应过来这衣服他穿不了，当即扬手一指，教那衣服变了个样。
　　月一再一丈量，手中的衣裳已然合身，他沉默着穿上，下了床。
　　女子拿起桌上的拂尘，牵起他的手准备带他出门，谁知却被一把甩开:“别碰本座。”
　　女子吃了一惊——眼前这个身高及胸、瘦骨嶙峋的小家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还耍着大魔头的脾气。
　　“可是......”她环顾四周，略显为难，“不牵着怎么带你出去？你又看不见。”
　　“......”好问题，倒是把月一也给问住了。
　　“那......”她伸出拂尘，递到他的跟前，“你抓着这个？”
　　月一伸手去找，触及发现竟是一撮长毛。
　　待他抓牢，女子便转身往外走，没成想猝不及防地被他拽了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她回头，只见月一气息沉重，紧咬下唇，双肩似乎都在发抖。
　　“怎...怎么了？”
　　“这是什么？”
　　她低头看向月一手中抓着的物什，道：“拂尘啊。”
　　“这拂尘叫什么名字？！”问话的人咬牙切齿。
　　“这......”她歪着脑袋，甚是不解，“拂尘也得有名字吗？”
　　“......”
　　“嗯，对，好像是该有个名字！~”像是征求意见一般，她道，“要不回头我好生想想？”
　　“你当真不知道这拂尘叫什么？！”
　　女子彻底懵了。
　　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拂尘不仅能有名字，而且这柄拂尘的名字还特别响亮，而且他认得这柄拂尘，而且熟得单靠一摸就能辨认出来，而且......
　　“说话！”月一怒吼。
　　“我、我真的不知道它叫什么，我没骗你！”她竖起三指，“我发誓！”
　　女子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撒谎，月一淡定心神，好半会儿才平去怒气：“罢了......”
　　女子感到费解，还想一问究竟，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要不...我们先出去吃点东西？我饿了。”
　　“......”
　　见他没反对，她便拉着他，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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