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鲛无月

　　正值酷暑，赵府的墙壁在烈日炙烤下裂开细纹，府邸内奢华而宽敞。

　　廊下的青砖被晒得发白，蝉鸣声声入耳，却衬得整个府邸愈发静谧。

　　一方院子。

　　“小瑶，你爱吃杏酪吗？”

　　说这话的女子正盘坐在中间嵌着青灰色的小几上，几上是一套桃红色的莲花状茶具，她两手托腮，正午的阳光透过云层，斑驳地洒在她身上。

　　她身着一套精致的蹙金绣披帛，峨髻高耸，正红色高腰襦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流动的火焰。

　　“尚可，不过我认为不及甜雪有滋味。”

　　赵明瑶悠然自得地躺在紫檀木大床上，大床位于小几后方，其上悬挂着层层叠叠的烟灰色纱帐，纱帐前垂挂着精致的白色如意纹球，随风轻轻摇曳。

　　女子悠悠跑到床边，“那小瑶会做吗？”

　　赵明瑶斜眼瞥她，嘴角微扬，“我哪会做。”

　　纤纤玉手抚上赵明瑶的侧脸，“可惜了，我还真想尝尝小瑶的手艺。”

　　那只手肆无忌惮竟摸上赵明瑶的发髻，声音又挨近了一些，“我今日才偷得半日闲，没想着歇一会儿就立马跑来找你了，顶着酷暑，手都晒伤了。”

　　赵明瑶鲤鱼打挺地坐起来，扳着她的手心仔细瞧，“哪有！依我看，还如之前一样细嫩洁白。”

　　女子显然被这话逗乐，手指捂唇微微浅笑。

　　赵明瑶又问她，“公主，你今天来不会是问我爱吃什么吧？”

　　李盈气定神闲坐在她身旁，“过几日，宫里要举行接待外国使团的盛会，忙得我连轴转，我是来邀请你伴我一起出席的。”

　　兴乐公主，李盈，继承了昭武女皇的风姿，性格多变，既天真又狡黠，面对不喜之人，她常以权势压人，展现出与昭武女皇相似的统治手腕。

　　作为当今圣上的女儿，兴乐公主被赋予了继位的期望。

　　赵明瑶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正襟危坐的场合，略蹙眉，正想着要怎么回绝，李盈便又说：“小瑶，你一定要陪我去，母皇说了，这次不仅是使团来会面还有许多生意也要择寻买主，就连你父母都要去。”

　　见推辞无果，赵明瑶只得应允，“罢了，我去便是。”

　　李盈笑着攀上她的侧脸亲了一口，口脂残留在赵明瑶脸上。

　　赵明瑶猝不及防，呆愣在一边，李盈轻轻捏着她的小脸，“小瑶真可爱，那我就先走了，回去就跟尚食局说让她们准备好甜雪。”

　　赵明瑶点点头，目送李盈离开。

　　回到房内，她轻唤一声：“霜刃。”

　　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立马出现在她面前，她是赵家专为赵明瑶选择的暗卫，也是赵明瑶的知心好友。

　　霜刃是个孤儿，在十三岁时便被养在赵府，除了系统学习之外还要兼顾小姐的伴读与陪玩，因此，霜刃十分了解她。

　　“霜刃，你认为公主这个人怎么样？”

　　霜刃思索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惘然，“犹记得小时候，她步伐蹒跚，总难跟上小姐，一旦被落下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小姐见状总会跑回去，温柔拭去她的泪水，她对小姐的情谊，应是出自真心。”

　　“真心喜欢？”赵明瑶摩挲着这几个字，喜欢到底是什么感受？李盈刚才亲她，除了错愕，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感觉。

　　“小姐不喜欢公主吗？”

　　赵明瑶不置可否，半晌又说了一句，“应当是喜欢的吧。”她话锋又转地问：“你对公主倒是了解。”

　　霜刃不置可否，眸底极浅地黯淡了一瞬。

　　“对了，一会儿陪我去阴都城一趟。”

　　“是，小姐。”

　　霜刃消失在屋里。

　　霜刃前脚一走，赵明瑶的母亲李云霓后脚就进来了。

　　“母亲，今日怎得有空过来？”

　　李云霓拿着一套浮光锦襦裙给她，这套裙子十分轻薄，酷暑穿起来也不闷热。

　　“我命下面的店铺给你做了套衣服，就在盛会上穿吧。”

　　赵明瑶眼中闪过一丝嫌弃，“母亲，我这身装扮不是挺合适的吗？”

　　李云霓看着她身上那套改良过后的白金色便装，又瞧了眼枕木旁的白金色胡帽，不由得叹了口气，“平日就罢了，可这次盛会你必须穿这套，否则不成体统。”

　　赵明瑶无声低叹，“这次究竟是什么使团，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就连公主也来了。”

　　李云霓坐在小几上，拿着莲花状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热茶，“是波斯那边来的使团，据说有很重要的武器进贡，圣上对此十分重视，就连我也亲自来吩咐了消息。”

　　赵明瑶不屑地坐在李云霓面对，“使团年年都来进贡，哪次入了圣上的眼？”

　　“这次不同，兴京安里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小瑶，你也知道，我们是圣上母亲的旁支，赵府能有今日的成就要多亏圣上在其中推波助澜，不说参加盛会，就是赴汤蹈火，赵家也应该说一不二，明白了吗？”

　　赵明瑶毫不走心地一句，“女儿知道了。”

　　赵明瑶耳畔回响着母亲无数次的话语，圣命难违，公主之意更不可辞，唯有顺从，方为上策。

　　赵明瑶一直奉为信条，只是近日的她有些不耐这套说辞。

　　李云霓一走，赵明瑶立马戴上胡帽，那套衣裙安静地摆在小几上。

　　“霜刃，走吧。”

　　“是，小姐。”

　　两人策马二百里到了阴都城。

　　阴都城，兴京安市隔壁的鬼城，说是鬼城，实际是地下交易场所，在这里，任何东西都能用金钱买到，只认钱，不认人。

　　赵明瑶走到了阴都城内最大的一家店：“血海棠。”

　　这家店应有尽有，各种常见的武学秘籍及毒术武器均可买到。

　　血海棠内阴黑潮湿，即便是炎炎夏日，踏入这店内，一股莫名的阴冷仍如影随形，门楣之上，一块斑驳的匾额赫然在目，其上镌刻着‘交钱办事’四个大字，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只见霜刃敲击了三下隔墙，另一边传出一声机关咔嚓的声音，一扇暗门出现。

　　暗门那头是一张案桌，桌上摆着算盘及文房四宝，阴暗的环境里只能看见一个身穿黑色披帛的女人。

　　清洌的声音传来：“要什么？”

　　“朔云剑。”

　　女子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客官果然非同凡响，竟知晓小店恰好藏有此剑。”

　　“这把剑虽不是天下极品名剑，但也毫不逊色，此剑无需过渡，上手即适应。”

　　赵明瑶早就有备而来，早就知道这把剑是一位女侠之物，女侠死掉之后朔云剑几经转手，如今被血海棠收入囊中，“多少硬水？”

　　女人犹豫着：“嗯……这把剑可不便宜呀，最低定价两千两。”

　　赵明瑶毫不犹豫地掏出两千银票，外加两百两沉甸甸的碎银，掷地有声地问道：“剑，何在？”

　　女人拿到硬水，爽快地拍了拍手，案桌上立刻翻转，朔云剑映入眼帘。

　　赵明瑶难掩惊喜，打开剑鞘，寒光立刻浮现在脸上。

　　朔云剑剑鞘使用紫檀木所打造，这种材料虽便宜，但雪白的剑体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成，剑穗是蓝紫色暗纹。

　　赵明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从暗门出来，隔着暗门一声：“买卖离手，概不退换，客官欢迎下次惠顾。”

　　“小姐，为何要买这把剑？”

　　赵明瑶背负长剑，淡然一笑，“不过是心血来潮，对剑术略感好奇罢了。”

　　“霜刃，教我使剑吧。”

　　霜刃略有诧异，抬手道：“是，小姐。”

　　赵明瑶直到深夜才从阴都城策马而回。

　　翌日，赵明瑶一身淡紫色劲装，拿着那把朔云剑竟十分相衬。

　　她挥剑直取霜刃，剑光如电，霜刃腰间的陌刀一闪，精准截断了攻势，朔云剑脱手，剑刃落地，发出清脆的吭铛声。

　　霜刃立马收手，“抱歉小姐，没事吧？”

　　赵明瑶摇摇头，捡起地下的剑，“接着来。”

　　“可是……”

　　“没事，继续。”

　　霜刃掏出陌刀，继续做防御状。

　　陌刀，两把别在腰间的短刀，使用乌金玄铁打造，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赵明瑶挑着剑，霜刃划着刀背，手腕一转顺着剑直逼她的脖颈处，瞬止。

　　霜刃收刀，抬手微微躬身：“小姐，库房里有不少武学秘籍，属下建议从那些基本练起。”

　　赵明瑶还未反应过来，“嗯，说得也是。”

　　赵明瑶虽从未学习过剑术，但易容术精妙绝伦，这是她从小就与霜刃所练，她房间内有一密间，里面摆放了许多人皮面具及易容秘药。

　　府中偌大，总有无聊的日子，这种时候她便与霜刃易容之后翻出墙外到城外去玩，这件事情只有她们两个知晓。

　　近日兴京安市出了一桩传闻，有位从四品侍郎官贪了国库的银钱，圣上震怒，下令盛会过后彻查。
　　此事赵明瑶亦有所闻，然并未太过在意。

　　李盈在盛会前一日又来找她，这次她穿着一身丫鬟服饰，此番突变，令赵明瑶得见其非正装之姿，更显几分娇俏可爱。

　　“公主为何着此装扮？想改头换面让我带您出去玩？说吧，这次想去集市还是湖畔？”

　　李盈脸色淡红，“不是，小瑶惯会打趣我，母皇对我管束甚严，盛会前夕不许我出宫，故此我只得出此下策。”

　　赵明瑶疑惑，“明日便可相见，为何今天一定要来找我？”

　　李盈苦着一张小脸，“明日盛会，我必将忙得团团转，哪有闲暇与你叙旧，若非你不愿入宫寻我，我又怎会主动前来。”

　　赵明瑶微微点头：“那公主来找我何事？”

　　“近日是否听闻侍郎贪污国库一事？”李盈贴着她坐在案边。

　　“略有耳闻，圣上不是下令彻查吗？”

　　“这件事在兴京安闹得沸沸扬扬，母皇虽已派暗阁彻查此事，但堵不住悠悠众口，母皇问我此事该怎么应对，我思来想去，没有万全之策，来找你取经问道。”

　　赵明瑶摩挲着案桌上的毛笔，“公主可有派人到市井街坊了解民意？”

　　李盈摇摇头，“未曾。”

　　“公主可遣人至情报易达之所探听，继而于各城门张贴榜文，广而告之，先述案件正查，再禁民议朝政，终慰民心，誓将严惩不贷。”

　　李盈点点头，“果然还是小瑶有办法。”她拉着赵明瑶的手肘撒娇道：“要是没有小瑶我可怎么办啊？”

　　赵明瑶浅浅笑着，没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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