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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2024年,11月17日,星期五。
“小凌啊,这个病人你要特殊关照啊,金贵着呢。”
“好的,院长,我会仔细接待的。”
凌诺等对方挂了电话,看了一眼时间——17点19分。门诊都快下班了,又来了新的病人,还是一位院长亲自过问的病人,看来又是一位需要签署保密协议的重要人物。
她活动了一下酸酸的肩颈,又看向电脑,开始敲击键盘,对于病人的身份是什么,她根本不关心,她只需要做好本职工作,然后拿到该有的工资就好了。
一分钟后,诊室的门被轻轻的敲响。
“咚咚——咚——”
“请进。”
门被轻微地推开一道缝隙,来看诊的患者弯着腰慢慢走了进来,坐在凌诺对面的椅子上。
凌诺的手指依旧在键盘上敲击着,并未第一时间看向患者。
到了这个点,她已经接诊了三十三位病人,早就累的赔不起笑脸了,机械平稳的声音从医用口罩里传出:
“请问,哪里不舒服?”
“胃痛。”一个压低的女声说。
凌诺瞥了一眼挂号单——姓名李媛,年龄二十八。她习惯性地忽略那些明显是假名的信息。在华康这样的私人医院,保护客户隐私是首要准则,明星、富商或任何不愿暴露身份的人使用化名前来就诊,早已是常态,更何况院长刚刚已经跟她说明了情况,她更不能多问。
“具体哪个位置痛?持续多久了?”凌诺继续打字,视线落在屏幕上新调出的病历档案。
“这里。”一只纤细的手隔着衣服按在左上腹,“断断续续,一个月了。”
那声音里有一种奇怪的颤抖,像是刻意压抑着什么。
凌诺的大脑获取完毕电脑上的信息之后,视线终于从屏幕前移到了患者身上。
坐在对面的女人戴着宽大的黑色口罩,墨镜推到头顶,一顶棒球帽压得很低。即使只能看见半张脸,也能透过那精致的下颚线辨认出这是一个大美女。
这副装扮大概是某个明星,凌诺漠然地想。
但她早已学会不对这些光鲜亮丽的病患投注过多注意,视线再次转移到患者手捂着左上腹的位置上,看她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弯着腰,想来是疼的受不了才来看医生。
“请伸出右手。”她礼貌的说。
患者很听话的把右小臂的衣袖往上推了推,放到了桌面上。与此同时,她的眼神投向了凌诺胸前的铭牌——胃肠科主治医师凌诺。
凌诺没在意患者的注视,毕竟三十岁在医学这个行业还很年轻,她完全理解有些病人习惯于信任年长有资历的医生。
她伸出三指搭在患者的右手腕上诊脉,脉搏稍快但规律还算正常,只是……怎么感觉这位患者的手在隐隐发抖?
“左手。”
她再次看脉,顺带询问病情:“最近饮食规律吗?有没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
“工作忙,经常不按时吃饭。喝酒…比较多。”
“先躺到检查床上吧,我帮你按压检查一下。”
女人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她走到检查床旁,犹豫了一下,才侧身躺下。
凌诺拉上隔帘,打开壁灯,戴上一次性手套,俯视她:“衣服掀到胸部下方,裤子稍微往下推一点。”
冰凉的手触到对方腹部的瞬间,凌诺感觉到手下的身体猛地一颤。
“放松。”她的手指在胃部区域轻轻按压,“这里痛吗?”
“……不痛。”
“这里呢?”
“有一点……”
当凌诺的手指移到左上腹时,她明显感觉到肌肉紧绷,同时听到一声压抑的抽气。
“是这里最痛?”
“……嗯。”
凌诺正准备继续检查,突然,躺在检查床上的人抬起手,解开了耳后的口罩绳。
“凌诺,好久不见。”那声音不再刻意压低,带着明显的哽咽。
凌诺怔住了。
那张完全暴露在她面前的脸——虽然比记忆中消瘦许多,眉眼间的轮廓更加锋利成熟,但毫无疑问,是乔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凌诺的手还停在对方的腹部,隔着薄薄的手套,能感受到皮肤传来的温热和微微的颤抖。她看着乔念脸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一滴,两滴,落在白色的检查床单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乔…念?”凌诺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是我。”乔念的嘴唇颤抖着,却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五年过去,你竟然…不记得我了。”
凌诺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她后退半步,撞到了身后的检查仪器,才猛的站直身体。
怎么会是乔念?她怎么会在这里?凌诺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当年,她选择来江城这家私立医院,就是因为这里远离北京的喧嚣,远离娱乐圈的中心,远离任何可能与乔念产生交集的可能性。
“我……”凌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乔念慢慢坐起身,仍然注视着凌诺,目光像是要穿透这五年的时光,穿透凌诺身上的白大褂,直视那个她曾经熟悉如今却陌生至极的人。
“从我一进门,看见你胸前的工作牌开始,我就一直在看你。”乔念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凌诺,你知道吗?你一点都没变,还是喜欢把听诊器挂在右边口袋,还是……和以前一样狠心。”
凌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右边的口袋,随即意识到这个动作暴露了什么,立刻放下手。
“你用的是假名。”凌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说。
“而你用的是真名。”乔念直视着她的眼睛,“凌诺,你就这么确定,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吗?”
诊室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凌诺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心脏深处那被刻意掩藏了五年的记忆瞬间爆发,压的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乔念那一双浅棕色的桃花眼,像两汪浸了软意的琥珀,眼尾微微垂着,天生便带了点不自知的委屈与温柔。长睫毛又密又长,此刻又带着几滴惹人怜惜的泪珠,美的惊心动魄,却也让凌诺的心碎了一地。
最终,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到医生的角色。她摘下被体温捂热的手套,扔进医疗废物垃圾桶,动作僵硬但利落。
“你的胃……”凌诺回到电脑前,背对着乔念,“根据刚才的检查,可能是胃炎。我建议尽快做胃镜确认。”
“这就是你现在唯一想对我说的话?”乔念不顾疼痛快步上前站到凌诺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这个冷漠的“医生”,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关于我的胃?”
凌诺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她感觉到乔念的视线像实质一样落在她的侧脸,灼热得几乎要烧穿她精心构筑多年的防护墙。
“乔小姐,这里是医院。”凌诺压着自己的声音,尽最大可能让语气平静,甚至是冷酷,“我是医生,你是病人。我们只讨论病情。”
“乔小姐?”乔念轻轻重复这个称呼,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所以那七年,对你来说就这么轻易地抹去了吗?凌诺,你告诉我,到底是我得了胃病,还是你得了失忆症?”
凌诺终于转过头,正视乔念。她看到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盈满泪水,看到那张曾经对她笑得毫无保留的脸上写满伤痛,心口像是被重物死死压住,钝痛蔓延开来,连呼吸都带着拉扯的疼。
但她什么也不能说。不能说当年为何不告而别,不能说自己是如何在无数个深夜里翻看乔念的新闻和照片,不能说……自己没有不记得她。
“明天上午可以做胃镜。”凌诺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专注于电脑屏幕,“今天晚饭后禁食,明天早上禁水。”
乔念愣住了,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苦笑:“凌诺,你真的……你真是我见过最残忍的人。”
凌诺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发抖,但她没有停下。
“我下周三有新电影首映礼。”乔念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疲惫,“如果检查结果不好,会影响宣传行程。”
凌诺停顿了一下。这就是乔念如今的生活——首映礼、宣传行程、万众瞩目。与她这个每天面对疾病和死亡的医生,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明天检查,出结果之后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准备治疗方案。”凌诺平静的说,“这样你有足够时间准备。”
乔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问:“是你给我做吗?胃镜。”
“不是。”凌诺立刻回答,“有专门的内镜医生。我只看结果。”
又是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好。”乔念终于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那就明天上午。”
“我先给你开点消炎药,缓解一下疼痛。”凌诺打印出检查单和注意事项,递过去时刻意避免任何可能的触碰。
乔念接过单据,手指微微发抖。她站起身,重新戴好口罩,但那双眼睛依然牢牢锁定在凌诺身上。
“你知道吗,凌诺,”乔念在离开前轻声说,“这五年来,我每次胃痛,都会想起你。想起你大学时总是提醒我按时吃饭,在我熬夜拍戏时给我准备胃药。”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哽咽,“你说过……会一直照顾我。现在看来,都是谎言罢了。”
诊室的门轻轻合上。
凌诺怔怔的坐在椅子上,许久没有动弹。直到确认乔念已经走远,她才慢慢拉开抽屉,拨开上面的A4纸,拿出了一个陈旧的相框,上面是她们的合影,她们第一次一起去海边的时候拍的。
当指尖轻触照片上乔念的脸庞时,一滴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恰好落在照片中乔念的笑容上。
“我一直都记得你,念念。”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诊室,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每一天,每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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