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假象

作者:万象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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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嶷


      “含碧,好巧”,杜含碧转头,透过门口珠帘看见一张影影绰绰的脸和被光线反射出亮光的剑柄,刚开口,声音已经被楼下的喧哗盖住了。
      “欲听此事是何结果——且听下回分解”,白胡子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酒楼仿佛从沉睡中惊醒过来,客人们恍若初醒,对周峙渟和杜含碧在禹州城外剿匪一事议论纷纷。
      要说这场剿匪为何成为鸣隆楼里说书先生连说一周的主题,得从比试的两位主角说起。
      主角之一周峙渟是禹州闻名的侠士,以一柄桃花剑行走江湖。相传桃花剑一出,剑风卷起的桃瓣,可化纤弱为锋利,达到一剑而伴万刃的效果。在民间,比桃花剑的威力更出名的是和它有关的逸事。
      传闻周峙渟年少外出游历,在一片桃林中酒醉酣眠,神魂误入仙人幻梦,窥得一招半式,酒醒后便伴着红云般的桃林创立了独门剑法。
      现在,周峙渟就站在杜含碧面前,在一周后这个讲着他们故事的酒楼相遇了。
      “请坐”,杜含碧站起来,抬手请他入座。周峙渟并不客气,也不与他推拒,就在杜含碧面前坐下了。
      清亮的酒液从壶嘴倒入酒杯,周峙渟接了杜含碧递的酒杯,微微晃着,偏头看喧哗的一楼,“含碧今日怎有空来这酒楼,我都差点以为你已经离开禹城了。”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于是他转头看杜含碧。
      杜含碧与比试那天似乎没有什么不同,银质的发冠束住一头鸦黑的发丝,其中缠着闪着细碎光芒的银链,肤色白皙,一身天青的衣袍,只是大概今天没有比试的打算,从箭袖换成了宽袖,此时举着小巧的酒杯侧首微低着头看着楼下。
      他大概是在发呆,可能是有点醉意了,周峙渟猜测。从当时杜含碧倒酒倾斜的角度来看,酒壶里的酒应该不多了。
      “咚”,是杜含碧放下了酒杯。“峙渟兄,在想什么呢?”,周峙渟一回神,发现杜含碧笑盈盈地看着他。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刚刚是不是喝醉了”,被杜含碧一双澄澈的眼这样盯着,周峙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乱,可能是今天的杜含碧看起来过分的少年气了,与那日剿匪的凶残完全不同,令他感觉有些割裂。
      但其实他应该有些心理准备的。周峙渟之前并不是未曾听说过杜含碧此人的过往。
      杜含碧是突然出现在江湖的,之前未曾听说过他有所属门派,生性洒脱而不失风度,仗义疏财,容貌俊秀、少年意气。过去十年里,他从天山赏明月到江南看春光,曾助西北退敌也曾豪掷千金送满城烟花,其中最为江湖人称赞的是他每到一地便寻当地侠客比试,如遇不平便拔剑相助,一路铲除不少阴邪恶徒。令杜含碧在邪道上臭名远扬的很大原因是他的剑一旦饮血就不死不休,被追杀者难逃一死而杜含碧不惜一切代价,这也使他一度被邪道追杀,但在他杀死谢嶷——当时的邪道第一人,提着他的脑袋丢在桌面,笑着看杀手们破窗而入又遁入夜色之后,无穷无尽的追杀就仿佛从没存在过。
      “峙渟,你可愿与我比试一场?”,杜含碧对他微微一笑,“我倒是有点好奇你的桃花剑”。
      周峙渟自然不会拒绝,除却江湖礼节如此,他对杜含碧的确有些好奇。
      于是,他邀请杜含碧暂居周府。

      此时已至初夏,周府中绿意盎然,好一派生机勃勃之态。
      杜含碧在湖畔的凉亭里,斜倚着红阑,撑着头看湖里的鱼儿争抢手中落下的鱼食,稍远处是层层叠叠的荷叶,只是时节未至,尚无荷花。宽大的叶影下是被分割成零散小块的天空,时而被金红的游鲤打碎。
      而一截衣角不知不觉垂入水中,细纱的质感在湖水中恍若游鲤的尾鳍,一尾红鲤似乎把它认成了同类,两者缠绵着坠入深处。
      杜含碧颊侧的发被吹起,一两丝落到了眼睫,他似乎才注意到被发带束起来的发过分松了,原本撑着颊的手移开,向衣角垂入的水面一挥,那截浸入水中的衣角就甩到了岸上。
      一根银针被衣角带起的水微微击偏,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靠在凉亭的柱子上。
      “含碧,杀了我你还是不开心吗?”,男子含着笑的声音随着湖风飘过来。
      他三两步走到杜含碧身侧坐下,将手搭在他肩侧,“我可是帮了你大忙呢”。
      “谢嶷”,杜含碧稍稍停顿了一下,“是这么称呼吧”。
      “你清楚的很,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东西不重要啊,我死后你面临的追杀基本没了不是吗,这难道不是帮了你大忙吗?”
      杜含碧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东西,或许他就是山间精怪化为人形——可这也不对,哪有精怪被杀了又带着另一个身体大摇大摆出现的。
      “境安三年四月,你在哪里?”
      “含碧,这个问题你问过我好多次啦,你还是在找你的‘阮清蹊’?”
      杜含碧皱了皱眉,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把他的手从肩膀上甩下来。但谢嶷没有说错,杜含碧的确问过他很多遍这个问题,他想要确认点什么,至少是从他每次的回答里发现点什么。
      印象里最深的一次,是杀死谢嶷的那次。
      那段时间邪道蜂拥追杀杜含碧,乃至误杀了与杜含碧同宿郊野的一支商队,杜含碧不堪其扰,又是刚刚战胜江湖正道魁首,心气旺盛,在与杀手交手后得知邪道之首谢嶷会在定城出现,于是从虞城赶到其西侧的定城。
      一路杀到谢嶷面前的过程与和谢嶷交手的那一刻钟相比显得太过单薄。当他的剑气在谢嶷面前不得存进时,杜含碧不知为何想起了年少时看过的江湖话本,不由得心中自嘲,想来话本终究还是话本,所谓的江湖正道竟然还时常大张旗鼓去“缴邪”,可谓不自量力。
      谢嶷的剑最终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这个供他小憩的庄子除了他们已经没有活人了。杜含碧单膝跪地,全靠一柄剑维持着身形,握剑的手颤动不止,虎口已经开裂了,血从剑柄繁复的雕刻蜿蜒而下,流进血槽,和原有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了。
      杜含碧的视线顺着流动的血滑下去,看见庭里青砖上他的血——那里被他的剑气冲得微微下凹,此刻已经汇成了一个小小的、鲜红的湖泊,而汇入它的最重要的支流在杜含碧的侧后方。
      是谁?
      谢嶷的剑微微抬起来了些,从大动脉上移到他的下颌,他感觉杜含碧好像才从那种非常奇怪的感觉里抽离出来,发现自己可能要命丧于此,但还是强撑着挺了挺腰,似乎这样就能从脊梁里迸发出力量,或者说维护自己的尊严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微微发黑的血从血槽里沿剑尖流下来滴在杜含碧的脖颈上,冰凉粘腻。而他意识到谢嶷没有什么强烈的想杀他的欲望,此事尚有回寰余地,杜含碧定了定神,低低咳嗽一声。
      “谢先生之前见过我吗?”,杜含碧低垂着眉眼,并没有抬头直视谢嶷——当然,他之前也没有见过谢嶷的真容,谢嶷也像一尊雕像一般看着他一人一剑闯进庄子,杀掉那些江湖上可称十恶不赦却又难以解决的人,像朝圣般排除万难来到他的面前,而这位“神明”对自己被残杀的教徒无动于衷,只是当反叛者持剑向他时,才施舍一些反应。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这个有点滑稽,自己是名满江湖的剑客,向这位“邪魔外道”朝圣,一时间竟然有点想笑,但受到重击的肺腑感受到胸腔里的震动,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咳喘,杜含碧的身躯忍不住摇晃了几下,一只手猛地撑住了跪下的膝盖,也就不小心扯动了外袍。
      声音似乎让这尊神像再次醒了过来,杜含碧看着地上的阴影放大——谢嶷离他站的有点远,微微弯腰,“我当然见过你,你挺出名的”。
      “杜承露,字含碧”,谢嶷似乎笑了笑,“一个贵气的名字,不是吗?”。
      杜含碧注意到谢嶷的声音年轻得过分,似乎还是青年,他估计不超过二十五岁,说起话有种散漫又倦怠的感觉。
      “谬赞,今日受贼人误导冒犯谢先生,来日必将登门道歉”,杜含碧神色恭谨,他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有事尚未完成,只怕徒留遗憾。
      谢嶷却没接他的话,似乎也不在意他为什么来杀他,长剑已经放下了。
      “哐当”,剑砸在地上,只是一把从死尸手边捡的剑,“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有取字呢”。
      不等杜含碧思考,他又问:“怎么不见那个和你同行的少女呢”?
      杜含碧脑中一阵轰鸣,这句话好像把他震回了那个少年时代桀骜不驯的自己,他来不及思考谢嶷的话是不是有漏洞,痛觉仿佛消失了,猛地站起身想伸手抓住谢嶷的衣领,但谢嶷侧身一避就退到了两步远处。
      直到这时杜含碧才看见谢嶷帏帽下的真容。
      这是一张杜含碧没有见过的脸。看起来和他的声音很像,眉似远山,双眼狭长,唇色浅淡,看起来虽有几分风流之态但难掩倦意,似乎讲几句话就会没了力气。
      “你认识阮清蹊?”,杜含碧抓紧了剑,眼中带着希冀,他想在谢嶷面前尽量保持着镇定,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没有被他提起过了,他在心里默念过千遍万遍,仿佛深入骨髓,可开口却是滞涩之感。
      一开口,杜含碧就后悔了,他不应该这么直接,把自己的欲望这么坦陈的展现出来,这会成为他被拿捏的软肋,而“阮清蹊”这样一个不在达官贵人之流,更无亲友,甚至来处难觅之人,他提起她又如何呢?不过是给他人猜测的空间和话柄。
      “我怎么会认识呢?”,谢嶷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弯腰捡起了地下的剑,“不过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杜含碧握紧了手中的剑,向后退了几步,流出出剑的空间。他不想用最后的方法对上谢嶷,如果用上,那谢嶷一定要死,但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杀了谢嶷。
      “你可得保持镇定啊,含碧”,说完,谢嶷长剑一横,鲜血就从他的脖颈喷涌而出,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诡秘而放肆,双眼仿佛亮了起来显得极黑极深,几滴鲜血飞溅到杜含碧脸上,还是温热的,顺着脸颊向下流,最终回归土地。
      杜含碧几乎愣住了,他不能理解谢嶷的做法,更无从窥知他的想法,但是可能杜含碧想知道的答案可能会随着谢嶷的死一起埋葬。
      于是他冲了上去,忙不迭为谢嶷输送内力,又按住割开的伤口,可血还是止不住的往外流,内力输入谢嶷的身体仿佛沧海一粟,根本毫无作用,可都这样了,谢嶷却对杜含碧挤出一个笑,血沫从他张合的嘴里溢出,断断续续道:“你怎么知道…咳…我不是随口瞎编的”,说完,谢嶷的手便软软垂落下来。
      在这个庄子里只剩下杜含碧一个人了,天地间静的可怕,连鸟兽声音也没了,他就这样半搂着谢嶷,陷入了迷茫。
      谢嶷为什么会正好在这里,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那些话是真的吗、他在哪里见过我见过她、如果是假的他又是从哪得到的灵感、他是被人指使的吗、他有什么目的、幕后者想获得什么又为什么多年隐忍不发而今日横生枝节、谢嶷为什么要自杀…
      这些问题像年少时见过的盘旋的白鸽,在他的心里不断旋转,但他就像年少时一样触碰不到答案,他无法真正思考这些问题,却也打破不了循环,只能像一个木雕维持着现有的动作。
      前方突然传出一点声音,是从石缝里钻出的蚂蚁,杜含碧把放空的视线聚焦,蚂蚁绕过了那个小小的血泊,地面上还有血淌过的痕迹。
      顺着这条干涸的溪流,他看着倒在地上的那张脸——不太记得名字了,总之听说是一个亦正亦邪的人物,但杜含碧已经没有心情关注这个了,毕竟江湖正派应该快到了。
      安排完诸事宜,确认目前线索仍然毫无进展,杜含碧就离开定州南下到了禹州,他在这里,一个雨夜,看见如鬼魅出现在他房里的“谢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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