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

　　洞庭山中有一少年名钰臣，六岁入道便通天运，方才知道自己前世曾为星宿，因过错而来此世间承劫，便一面游历山川无心仕途，一面积德行善以求劫数减轻。一日，路过一破庙，内有两小儿捉一白蛇正欲烤食，白蛇见有人来，竟然眼中垂泪。钰臣突然心下一动，掐指算到此蛇竟还有一丝关联挂于己身，便以糖块向小儿换了此蛇放生了。

　　是夜，钰臣和衣睡于庙中，梦中见一蛇，鳞片白中泛金，口衔琉璃珠，言自己是白日所救，虽已悟道，但将临蜕皮所以被擒，不想竟能得救，顺利渡劫生出金鳞，无以为报，虚号一个定山蛇母，家中有些产业，但邀恩人还家报答一餐饭一宿觉。钰臣见此蛇身有功德缭绕，金色正而祥和，心下安定；又因命有劫数，更欣然而往。见他同意，白蛇便腾起一阵白雾，待消散后钰臣已站在了一处屋子中。

　　这屋中陈设古朴并不奢华，只是木制家具点缀了瓷瓶插花，燃了一柱檀香，却别有一番清雅，钰臣只粗略一看，更认定此蛇并非邪道，暗自叹此劫更不知落在何处。
　　正在思忖，一白发妇人从屋内迎来，除发色异样外容貌打扮一应如常人，正是那自称定山蛇母的白蛇，匆忙忙至钰臣面前，先是再三拜谢后夸赞钰臣少年英雄，年纪不过十八便已有修道所成，两人寒暄过后才请了钰臣入席。甫一落座，早有几个仆妇正如流水一般把琳琅菜色并不同水果排布上桌，钰臣吃着觉得十分美味，感谢不提。
　　席间，蛇母道，自己原有洞庭龙君一线血脉，灵智早开，多年修道但求洗筋伐髓蜕变蛟龙，因此从不伤人，且常于灾年入世行善，得了一个诨号为定山蛇母。此番蜕皮即将化蛟，天劫至，毫无还手之力，若无旁人施救或将陨落。钰臣也直言道自己施救的缘由，又问白蛇家中可有别人，也好了却因果。
　　蛇母听后点头，取下腰间琉璃珠轻轻一摇，一道白烟化作往后屋去了，少顷屋中风起，有一道烟，落地化为一女，眉心有金色鳞片似有龙意。蛇母便向这女孩儿道：“我的孩儿，你母亲今日不幸遭难，幸得恩公相救，快来见过我的恩人！”这女孩儿闻言立刻感激向钰臣行礼。钰臣一见便知只觉心下如沉水，便知劫尚在酝酿之中，掐指算去，但见天机遮蔽，便不言语只是回礼。蛇母会意，只让女儿退下后，对钰臣道：“此为我与亡夫最出挑的一个孩子，传承到了那线龙气。若是并非恩公之劫，我其余孩儿，天赋好者有白鳞，庸者为青鳞，只是实在众多，难以一一见得，不若明日为恩公践行一见。”钰臣十分感动，再三谢过蛇母好意，宾主尽欢。
　　宴罢，蛇母的一众子女也赶来，簇拥了钰臣到住处。这些子女修道尚浅，面容竟然都是神似其母，极难分辨出何人，只能从眉间鳞甲辨别出体色，因有救母之恩都十分恭敬，并不逾矩。

　　是夜，洞穴突然地动山摇，白蛇子女们从各自屋中惊惶而出，口中道：“那孽畜趁着母亲渡劫来攻打了！”瞬间洞内屋舍中各色烟云翻滚而出，平地起了一阵狂风，呼啸间一条巨大白蛇头顶生着两只鹿角，裹挟这烟游龙而去，地动山摇，正是蛇母化为了原型。
　　钰臣一见巨兽，心下惶然，起身穿好了衣裳站在院里听着动静。这地下并无光线，偏那定山蛇母用术捧了一盏明灭摇曳的灯在穹顶似明月当空，小院种植了许多香兰桂树，并无泥土腥味或潮湿腐气，看着似小小人间，平地一色两层的小矮楼，中间有一高楼，应为蛇母居处。钰臣正在此处感慨蛇母法术精深，少顷晃动止住，蛇母亲自到了钰臣屋中致歉道，打扰恩人了，是往日冤家，不打紧。
　　蛇母退出房舍后，钰臣心下忽然一动，极欲出行，忽然天机一迷，思绪飘飞，脚下不自觉往外走，待定神细细察看时间，竟然到了蛇穴出口。
　　蛇母以术化泥土为房屋，此处便是与现实交接之处。定睛望去，如同一琉璃水镜，外面处处荒草野坟，一只黑棕色的狸猫一动不动地卧在荒草中，尚有呼吸。钰臣身在屋中，只觉此狸大如城楼，黑漆漆遮天敝月，宛若天倾，呼吸一次脚下地面便会一颤，呼吸挣扎几次竟然微微张嘴露出一口獠牙，在月光下映出森白光晕。
　　钰臣虽因修道能窥天机，又自忖魂魄应不惧这妖物，但此身只是肉体凡胎，不能不畏怖，少顷身上泛凉，脚下拌蒜，恍惚间竟然觉得自己站在这狸嘴前，已经能闻到腥臭气息，看见利齿上涎水。
　　正在僵直，狸猫竟然一动眼看要转醒，原来那白蛇因不欲突造杀孽，只是命子女合力将他痛击，并未下了死手。狸猫只是被打痛，晕死过去，如今悠悠转醒，起身便欲逃命，却在走时突然裂嘴一嗅。
　　钰臣心下便道不好，脑内警铃大震，亡魂俱冒，奈何脚下酸软竟然不能动。眼看狸猫要向着洞穴嗅去，以为自己劫难要应于此。

　　就在此时一股力扯住钰臣腰身就往后一拽，钰臣摔倒在地，忙撑起身往外看去，那妖兽以为自己嗅错了已然摇晃离去。
　　钰臣这才回头看去，身后有一人，穿着长裙，背对洞外月光看不真切，一条蛇尾正收回裙下，正是拉拽自己之物。
　　待那巨狸离开，蛇女才看向钰臣道：“你是个不怕死的！这妖物善于惑人，看久了被他摄了去以为自己真在嘴下，你怕是就要真的出这结界，一旦出去必死无疑。”
　　只见这蛇女面容仍旧与蛇母极为相似，一看便知是蛇母子嗣，长条一个立在洞口处，脖颈被月光照出一片片青色鳞甲，说话间蛇信从口中不断探出，妖异非常。钰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立刻被发觉，微微一笑，挥袖遮挡了身躯，瞬间变为了凡人样貌。
　　钰臣回过神来连连致歉，自己唐突被摄，幸得相救。蛇女嗔怪道：“你是母亲恩人，我救你实属应该之事，切勿言谢。但母亲修行多年总有树敌，若连累了你，如何向母亲交代！”钰臣又是一番歉意，蛇女却嘻嘻一笑：“我听说凡人短视，若见得新奇总会流连忘返，误入并不稀奇，但看你骨骼仿佛是有一番造化的，怎的如此？”钰臣一阵尴尬，竟然红了面皮，蛇女更觉稀奇，盯着他耳后脸颊细细看着，目光直白毫无遮掩之意，竟拉住了他的袖子啧啧称奇：“我平日不怎么见人，只是在话本上听过凡人雌性常常会肌肤泛红，你是雄性，竟会脸红，奇！奇！”
　　这厢钰臣被这蛇女盯着，虽是精怪，虽然知道自己是个有来历的，但是此生也只有十七八岁，更不曾与女子有何关联，无甚相处经验。这妖物容貌如常人女子无异，扯住衣袖靠得极近，一时间十分窘迫，又是自愧十年修道竟然不曾有什么见识妖物的机会，只是尘世流连，毫无建树，见了个妖怪吓得走不动路；又是紧张于被异性所打量，目光沉沉如有实物拂过，竟然连一句反驳之语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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