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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九月的雨下得绵密,带着刺骨的凉意,敲打在将军府的瓦檐上。韫玺站在廊下,望着雨幕中那座孤立的主院,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将军还是不肯见人吗?”贴身丫鬟捧着热茶,小心翼翼地问。
韫玺摇摇头,接过茶盏,目光依然没有离开那座院子。她是三个月前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一睁眼就成了镇国大将军沈禾川的新婚妻子。原主对这桩婚事满心欢喜,毕竟沈禾川是举国敬仰的战神,年轻有为,品貌非凡。可谁想大婚当日,边关急报,沈禾川连交杯酒都没喝就领兵出征,再归来时,已是另一番模样。
那一战,朝廷援兵迟迟不至,沈禾川率领的八千精锐被围困山谷,最终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人,身中八箭,被亲兵以命相护,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他活着回来了,可灵魂似乎永远留在了那个战场。
“今日是九月二十七,”韫玺轻声问,“将军往年这一日,可有什么异常?”
丫鬟低头思索片刻:“将军往年此日都会闭门不出,但...看起来与平日并无太大不同。”
韫玺抿了抿唇。这就是问题所在——沈禾川看起来太正常了。
他照常上朝,照常处理军务,言行举止一如既往的沉稳持重。若不是嫁入将军府后,韫玺细心地观察到一些蛛丝马迹,她也不会发现这位表面冷静自持的大将军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他从不背对着门坐下,眼神偶尔会定格在虚空某处,手指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夜里常被噩梦缠绕却从不声张...尤其是雨天和夜晚,他周身的压抑感几乎令人窒息。
“备伞,我去看看将军。”韫玺放下茶盏,决定不再等待。
撑着油纸伞穿过庭院,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主院外守着两名亲兵,见是她来,犹豫片刻还是让开了路。
书房的门虚掩着,韫玺轻轻推开,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
沈禾川坐在窗前的书案后,正低头批阅公文。他身形挺拔,眉目如刀裁,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影子。听见推门声,他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
“夫人何事?”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韫玺收起伞,立在门边,仔细观察着他。今日的沈禾川与平日似乎并无二致,甚至比往常更加冷静自持。但若细心看去,便会发现他握笔的手指过于用力,指节泛白,下笔的力道也重得异常,墨迹几乎要透纸背。
“今日雨大,我来看看将军。”韫玺轻声说着,缓步走近。
沈禾川微微颔首:“有劳夫人挂心,我无事。”
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笃定,若非韫玺来自另一个时空,知晓“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一概念,恐怕也会被他蒙骗过去。
在这个时代,没人理解什么是战后心理创伤。他们只当沈禾川性格变得孤僻了些,只当那些从战场上归来的士兵偶尔的失常是“中了邪”,或是“胆子被吓破了”。
没人明白,那些夜晚的惊醒、无端的恐慌、麻木的情感,都是心灵受伤后的自然反应。
韫玺的目光扫过书案,发现今日的公文堆得格外高——沈禾川在用工作麻痹自己,她立刻明白了这一点。
“将军可愿与我下一局棋?”她突然问道。
沈禾川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平静回答:“今日公务繁忙,改日吧。”
韫玺不依不饶:“就一局,不会耽误太久。”
她自顾自地走到棋桌前坐下,开始摆放棋子。沈禾川望着她,最终放下笔,缓步走来,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落子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雨水敲打窗棂,烛火摇曳。
下到中盘,韫玺忽然轻声开口:“我昨夜做了个梦。”
沈禾川执子的手停在半空,等她继续。
“梦见一片山谷,下着大雨,有许多士兵躺在泥泞中...”韫玺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沈禾川的反应。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落子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梦而已。”他淡淡道。
但韫玺注意到,他的呼吸变得轻微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还梦见有人在一片黑暗中挣扎,身上插着好几支箭...”
“啪”的一声,沈禾川手中的棋子掉落在棋盘上,打乱了一片棋局。
他的脸色依然平静,但眼神已经变了,像是透过韫玺看到了别的什么景象,瞳孔微微收缩。
“夫人,”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已有了一丝紧绷,“别说这些无稽之谈。”
韫玺鼓起勇气,继续道:“那不是无稽之谈,对吗?那是将军经历过的...”
“够了。”沈禾川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下的椅子。
这是他三个月来第一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韫玺也站起身,直视着他的眼睛:“沈禾川,我知道你记得,我知道你一直在想那一天,想那八千个没能回家的士兵...”
“你懂什么?”沈禾川的声音陡然提高,眼中终于有了情绪——那是痛苦与愤怒交织的火焰,“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告诉我啊!”韫玺上前一步,“告诉我九月二十七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你活了下来!”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沈禾川一直紧闭的心门。他的冷静面具终于碎裂,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伤口。
“为什么我活了下来...”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忽然变得嘶哑,“是啊,为什么是我活了下来?李副将为我把最致命的一箭挡了下来,临死前还笑着说‘将军,你得活着回去’...小石头才十七岁,被砍断了一条腿,还拼命把我从乱军中拖出来...还有那么多兄弟,他们把我推进那个狭小的岩缝里,自己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律。
“他们用身体挡在岩缝外,一层又一层...”沈禾川的眼神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狱般的场景,“我听着他们的惨叫声,听着箭矢穿透身体的声音,听着雨水混合着血水流淌...最后一切都安静了,太安静了...”
韫玺的心揪紧了,她轻轻握住沈禾川颤抖的手:“那不是你的错。”
“朝廷的援兵为什么不来?”沈禾川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越来越低,“我们守了整整七天,信使派了一波又一波...为什么就是不来?”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随其后的雷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沈禾川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整个人蜷缩下去,双手紧紧捂住耳朵。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此刻竟像个受惊的孩子。
“将军!”韫玺急忙扶住他,发现他浑身冰冷,却在不停地冒冷汗。
“血...好多血...”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他们都死了,就我还活着...”
韫玺紧紧抱住他,感受到他剧烈的颤抖。这一刻,她无比确定,沈禾川患的是严重的创伤后遗症,而九月二十七日这个特定的日期,雨夜、雷声,都是触发他创伤记忆的关键因素。
“没事了,都过去了,你现在安全了...”她一遍遍地重复着,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童。
许久,沈禾川的颤抖渐渐平息,但他依然蜷缩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
韫玺打来热水,轻轻为他擦拭脸上的冷汗。当她碰到他肩胛处一道狰狞的箭伤疤痕时,沈禾川微微颤了一下。
“这一箭,再偏一寸就伤到心脉了。”韫玺轻声道。
沈禾川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怎么知道?”
“我是你的妻子,”韫玺望着他的眼睛,“我关心你,自然会留意。”
这是实话,虽然她不是原主,但这三个月的相处,让她对这位背负着太多伤痛的大将军产生了真挚的怜惜与敬意。
沈禾川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那些噩梦...我每晚都能听见他们的声音,看见他们死前的样子...”
“这不是你的错,”韫玺坚定地重复道,“战争不是你的错,活下去也不是你的错。”
沈禾川抬起头,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你真的这么认为?”
韫玺点头:“我相信,那些用生命保护你的士兵,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被愧疚和痛苦折磨一生。”
窗外,雨声渐歇,雷声已远。
沈禾川缓缓直起身,看着被打翻的棋局和散落一地的公文,苦笑道:“我...我刚才失态了。”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伪装,”韫玺轻声说,“难过就表现出来,痛苦就说出来,这不可耻。”
沈禾川凝视着她,眼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三个月来,他第一次没有立刻戴回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
“太医们都说我身体已无大碍,”他低声道,“只有你说中了我心中的病。”
韫玺微微一笑。
沈禾川怔怔地看着她,许久,轻声道:“谢谢你...韫玺。”
这是婚后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韫玺知道,这只是漫长疗愈过程的开始。但至少,今天,这扇紧闭的心门,终于打开了一道缝隙。
而那道缝隙里,透进了些许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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