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虎

　　残月低垂，夜色迷蒙。
　　谢不离拖着一身血气，支着断剑跌进那山中破庙。
　　群玉山早年传出不少妖灵害人的传闻，因此已经没落多年，山中庙宇更是无人问津。
　　谢不离也不管一地的灰尘，就着跌下的姿势躺在满是灰尘与蛛网的地上。
　　庙里供奉的是一不知名神君，谢不离对此并无印象。
　　也是，她自幼便被囚禁在那一方院落，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
　　她的衣裙染着深深浅浅的血，身上不少剑痕。
　　谢不离勉力支起身子，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神君在上，倘若你真的存在，倘若你真的有灵……”
　　“但我所有，予取予求。惟愿，惟愿我死后身消魂散。”
　　谢不离顿了顿，仿佛是没了力气。
　　“从此天地辽阔，只不存我。”
　　谢不离睁开眼，那神君不喜不怒，被蛛网遮着的脸隐在夜色。
　　谢不离却当祂答应了。
　　随即提起断剑，猛地往心口扎去。
　　嘴角不可控地溢出鲜血，滴滴鲜血浸入尘土，好似黄泉之花艳丽绽放。
　　-
　　神像背后，一只白虎闻到浓重的血腥气，警惕地睁开眼。
　　它刚修炼不久，被山中蛇妖白岐所伤，一路逃到此处歇息。
　　它弓起身子，小心地探出头查看。
　　不是白岐，是个命不久矣的女人。
　　原来刚刚听到的不是梦，是她在说话。
　　看着神像后探出的一只毛绒绒的脑袋，谢不离轻轻勾起手指，示意它过来。
　　小白虎大着胆子，走到谢不离面前。
　　浓厚的血腥气充斥着它的鼻腔，却隐隐带着一股诱人的味道。
　　谢不离的眼已经迷蒙，只隐隐看个轮廓。她想上手摸摸看，想到自己的手已沾满鲜血，只好作罢。
　　“小妖，你受伤了啊……趁我还没死，多喝点我的血吧，对你的伤有好处。不过你要答应我，我死后便将我尸骨焚尽，勿让这世间再有一丝的灵巫之血。”
　　白虎将信将疑，轻轻舔了一下谢不离手上的血——确实让它感觉到有灵气附在其中。
　　“好，我答应你。”
　　谢不离安详地闭上眼。
　　她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双漂亮的，如同琉璃般的金色双眸。
　　谢不离死后，白虎直接将她心口血吸尽。
　　“这就是灵巫么，不仅让我的伤恢复如初，甚至还妖力大涨，更甚从前。”
　　白虎化成人形，玉指抹去嘴角的血迹，却令他看起来如同艳鬼。
　　白虎低垂着眼，看着如同残败莲花的谢不离，指尖生出金色妖火，将她焚尽，只余一颗玉色魂石。
　　“既承了你的恩，本虎大王必然替你了却心愿。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把臭蛇收拾了。”
　　白虎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肆意张扬的邪笑。
　　——
　　浮阳城城郊客栈。
　　店小二坐在柜台，无聊地数着铜钱。
　　“一枚、两枚……七枚……”
　　“哎，这两年打仗，浮阳城的百姓能跑的都跑了，我这客栈的生意是越来越不景气了！哎。”
　　叮铃——
　　“恭迎客官！”
　　听到门开带起的铃声，店小二立马蹦起来，却见两位神仙般的人物走进。
　　青衣男子眼上蒙着一层白纱，支着一把梨木拐。身旁落后半步的是一黑衣女子，不似闺阁女子般盘发戴钗，只一黑色发带将头发束起。女子身上背着药箱，四处打量着店面。
　　“劳烦，两间房。再煮两碗素面。”她开口道，领着青衣男子就附近桌子坐下。
　　店小二忙进厨房煮面——整个客栈因生意惨淡只余他一人留在这。
　　“雀儿，一会吃完饭你去打探打探消息，找找可有人需要医治。越有钱的越好。”青衣男子露出温和的笑——那是对未来财主的向往。
　　“是，师父。”
　　也不知道这次是哪个倒霉蛋会被师父坑上一笔。最近师父没什么钱，估摸着要狮子大开口，狠狠敲诈一下。
　　想到这，雀儿隐隐有些期待。
　　“雀儿——”齐素依旧微笑，暗含警告的声音打断了雀儿的思绪。
　　两人吃完，雀儿扶齐素进了房间安置好，便独自下楼打探消息。
　　“劳驾，我随师父游行至此，敢问城内可有人需要医治？”雀儿走向收拾桌面的小二。
　　“这……”店小二思索了一阵，“我这平日里一直待在客栈，倒是未曾听说。姑娘可进城打探一番，过了浮阳便是军营，想必军营应有不少伤患。”
　　“多谢。”雀儿拔步入城。
　　城内不比城外繁华，只三两人在街上行色匆匆。
　　两侧房屋大多紧闭，要么没人，要么不欢迎她。
　　“姑娘。姑娘。”
　　雀儿隐隐听到有人呼唤，寻着声音才在街角发现一户人家。
　　一个老婆婆将门拉开一指。
　　“这位老婆婆，是您喊我？”
　　“姑娘可是游医？”老婆婆看着雀儿背着的药箱。
　　“是。”
　　老婆婆拉开门，将雀儿请进门，又很快锁上门。
　　“我的孩子受了重伤，劳烦您帮他看看罢。”老婆婆将她引入卧房。
　　雀儿拉开布帘。
　　映入眼帘，是一重伤男子，浑身刀伤剑痕，左肩更是还留有一支断箭。男子痛苦地蹙着眉，好似坠入梦魇。
　　把完脉，雀儿看向满脸忧云的老婆婆：“他伤得很重，不过他生命力很强，暂无性命之忧。”
　　“你能给多少钱？”雀儿直白地看向老婆婆。
　　老婆婆翻出一只木盒，数了数，“我全部身家便只这三两银子，姑娘还差多少，我便是将这屋当了也会补齐，只求您救他一命。”说着，竟是要跪下。
　　雀儿及时止住她的动作，“够了，正好。而且你这房子也值不了多少钱。”
　　看着那一堆碎银，雀儿将他们收进药箱。
　　“三两啊……”
　　雀儿收敛起多余的思绪，先给男子渡了些灵力，以免伤情恶化。
　　世有大妖，亦有法士。妖有妖力，士有灵力。凡妖力与灵力，皆是自然之精粹。
　　随即，雀儿将药材交予老婆婆，嘱咐了一些事宜，让她去煎药。
　　待老婆婆离去，雀儿拿出随身匕首，以火燎之，剃除男子肩上腐肉，拔出断箭。
　　男子虚汗连连，痛吟出声，挣扎着想打掉雀儿按在肩头的手。
　　“别动。”一只手制不住他的动作，更无法剃除腐肉。
　　忍无可忍，雀儿一个手刀，直接将他打晕。
　　男子眉头皱起，雀儿莫名觉得他有些委屈。
　　一刻钟后，雀儿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男子肩上的箭伤已经被处理好，其余刀伤剑伤并不致命，只是皮肉伤，并没有多管。
　　又渡了些灵力，男子已不再皱眉，面色平静。
　　雀儿去厨房看看情况，老婆婆还守着药。
　　“药再剪半个时辰喂他喝下即可。待他醒后让他把这个涂在身上伤处。我走了，明日午时会再来一趟。”
　　雀儿在老婆婆的感激中离去。
　　余下的时间，她在城内又晃了会，再没找到要看病的。只两户人家向她买了些药材，赚了二两银子。
　　将近傍晚，雀儿才回到客栈——提着一只山兔。
　　齐素坐在大堂，手支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冷峻。
　　察觉到雀儿回来，又很快勾起一抹微笑，“是雀儿回来了啊——收获怎么样？”
　　“没找到可以宰的金猪。”
　　齐素的笑冷了下来，却也没责怪什么，“你救人了？”
　　雀儿将山兔交给店小二，让他帮忙处理一下用作晚饭。
　　“是。”
　　“你救人我不管你，不过不够的银两你要自己补上。你现在还欠我五十两黄金并二十二两白银。”
　　“好。”雀儿没有什么反映，只默默应下。
　　齐素伸出一只手指，指节细瘦莹白，宛若玉箫。他勾起雀儿的下巴，兀自问道，“真有意思。你分明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却一次次替别人负债。我的好雀儿，你在想什么呢？”
　　雀儿仿佛可以透过白纱看见他眼中真切的好奇，却并未回答。
　　齐素的指尖很凉，比雀儿还凉。
　　“师父分明不需要钱财，却这么喜欢金银，雀儿也很不明白。”
　　闻此，齐素浑身仿佛都危险起来。
　　“山兔肉来咯。”店小二及时打断了这一凝滞的氛围。
　　齐素收回手指，慢慢享受着晚饭。
　　雀儿起身准备上楼。
　　“你不吃么？”
　　“师父吃吧，我吃过了。”
　　说完便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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