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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北的风
极北的风是有记忆的。
程砚秋第无数次确认防寒服的密封扣时,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话。这是父亲程敬之的口头禅,当年他总说,镜痕冰原的风记得三百年前的契约,记得那些试图跨过界镜的人最后化作的光粒,记得所有被冰雪掩埋的秘密。
此刻,风正卷着雪粒,像无数把细沙打磨的刀,刮在头盔的护目镜上,发出“沙沙”的轻响。程砚秋抬手抹了把护目镜,镜片上的白霜被体温化开一小片,露出下方无边无际的冰原。
这里是凡世最北的“镜痕冰原”,纬度早已超出常规地图的标注范围,常年被极夜笼罩,唯有星辰与凡世科考站的探照灯能勉强勾勒出大地的轮廓。而在这片冰原的心脏地带,藏着连接两个世界的秘密——界镜。
程砚秋蹲下身,冰冷的寒气透过厚重的防寒裤渗进来,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腿。他面前的冰层并非寻常的灰蓝色,而是嵌着一块半透明的六边形晶体,约莫桌面大小,边缘被冰棱包裹,像一块被时光冻结的琥珀。晶体内部流动着淡淡的光纹,时而如藤蔓舒展,时而如火焰跳跃,那是辉光界的倒影——一个只存在于古籍和少数人记忆里的、被灵络与光巢覆盖的世界。
“第七天了。”他低声自语,声音被头盔闷住,显得有些模糊。七天前,他驾驶着改装过的雪地摩托,带着父亲留下的那本笔记和一箱子仪器,闯入了这片被拓能会视为“禁地”的冰原。官方早已将这里划为“危险区域”,禁止私人进入,但程砚秋不在乎。五年前父亲在这里失踪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界镜在变”,他必须亲自来看看。
他解开背包的卡扣,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仪器。这东西外壳是用废弃的晶能引擎零件拼凑的,表面布满细密的齿轮,顶端嵌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冥晶,通电后发出幽幽的蓝光。这是程砚秋根据父亲笔记里的图纸改装的“谐振仪”,寻常人只能看到界镜里模糊的光纹,他却能通过这仪器“听”到能量流动的声音——那是一种介于蜂鸣与低语之间的频率,像远处传来的管风琴声。
“嗡——”
谐振仪的指针开始轻微跳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震颤。程砚秋把仪器贴近冰层,耳朵凑过去,眉头渐渐蹙起。七天来,这声音一天比一天急促,原本规律的“呼吸”变得紊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界镜的另一端挣扎、冲撞。
父亲的笔记就放在腿边的保温箱里。程砚秋打开箱盖,取出那本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纸张边缘已经泛黄发脆,封面上烫金的“界域物理研究”字样被磨得只剩淡淡的印痕。他翻开笔记本,指尖划过第一页父亲的签名,笔尖力度很足,“程敬之”三个字的最后一笔都带着微微的颤抖,像是落笔时心绪不宁。
笔记里一半是密密麻麻的公式,记录着界镜能量的波动规律;另一半则是炭笔勾勒的符文,那是辉光界的文字。父亲花了三十年时间,才勉强破译出其中二十七个符文的含义,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被他用红墨水圈了起来,旁边标注着两个汉字:“裂”。
“界镜不是墙,是裂缝。”
这行字写在笔记的第三十七页,字迹潦草,墨水洇透了纸背,显然是仓促间写下的。程砚秋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时才二十一岁,那时他刚拿到晶能物理学的博士学位,觉得父亲的想法简直荒谬——界镜明明是坚硬的晶体,怎么可能是“裂缝”?可现在,当他亲耳听到界镜的能量频率越来越混乱,当他看到晶体深处的光纹开始扭曲、断裂,他忽然觉得,父亲或许是对的。
“咔哒。”
谐振仪的指针猛地摆向红色区域,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程砚秋心里一紧,立刻抬头看向不远处那块最大的界镜。
那是整片冰原上最醒目的存在,足有两人高,呈不规则的菱形,像一块从天空坠落的透明陨石,深深嵌在冰层里。平日里,这块界镜里的光纹总是最柔和的,像平静的湖面;但此刻,它却像被投入了滚烫的铁块,剧烈地沸腾起来。光纹不再是藤蔓或火焰的形状,而是化作无数条细长的光带,疯狂地旋转、缠绕,仿佛在抵抗着什么。
更诡异的是,界镜深处隐约浮现出破碎的影像——不是平日里模糊的森林或光巢,而是一片漆黑的坑洞,边缘闪烁着不祥的红光,有什么巨大的、发光的东西正从坑洞上方坠落,速度越来越快,光带在它周围疯狂地撕扯、断裂。
“那是……蚀痕带?”程砚秋的呼吸骤然停滞。父亲的笔记里画过蚀痕带的草图,说那是辉光界灵络衰退后形成的“伤疤”,会吞噬一切靠近的能量。如果界镜里映出的是蚀痕带,而且在扩张……
他迅速翻到笔记的最后几页,手指停在一张手绘的地图上。这是父亲根据界镜能量波动绘制的辉光界简易地图,标注着几处重要的“光巢”位置——那些悬浮在天空中的能量枢纽。而此刻,谐振仪的屏幕上,代表光巢的几个光点正在快速闪烁,频率越来越低,像是濒死的心跳。
“灵络在崩溃。”程砚秋喃喃道,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一直以为,辉光界的衰退只是传说,就像凡世的冥晶污染一样,是缓慢而遥远的威胁。但现在看来,那片光的世界,可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毁灭。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震动从冰原深处传来,不是风刮过的颤动,而是某种机械运转的轰鸣,顺着冰层一路蔓延过来。程砚秋猛地关掉谐振仪的警报,侧耳倾听,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是雪地车的引擎声。而且不止一辆。
他立刻收起笔记和仪器,匍匐在冰面上,透过护目镜的缝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极夜的天幕下,三束刺眼的探照灯光正刺破风雪,像贪婪的眼睛,一点点扫过冰原的轮廓。车身上喷着的黑色齿轮标志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拓能会。
这个成立于十年前的激进组织,一直主张“解放界镜能量”。他们认为,凡世的冥晶资源即将耗尽,而界镜另一端的辉光界蕴藏着无穷的能量,所谓的“古老契约”不过是阻碍文明进步的枷锁。近半年来,他们在镜痕冰原的活动越来越频繁,甚至不惜袭击官方的科考站,目的就是找到打开界镜的方法。
程砚秋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被盯上了。父亲失踪后,他是少数能看懂笔记里符文的人,拓能会早就想把他拉拢过去,被拒绝后,便开始用各种手段逼迫他。这次他瞒着所有人潜入冰原,本以为能避开他们,没想到还是被找到了。
他迅速爬起身,猫着腰躲到一块巨大的冰丘后面。这冰丘是界镜坠落时砸出的凹坑边缘,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层,正好能挡住探照灯的视线。程砚秋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球,按下顶端的按钮,球体瞬间展开成一个微型雷达,屏幕上显示着三个正在逼近的红点,距离不到三公里。
“速度真快。”他咬了咬牙,迅速思考对策。硬拼肯定不行,拓能会的人都带着武器,而他只有一些探测仪器;逃跑的话,雪地摩托停在两公里外的隐蔽处,以拓能会雪地车的速度,他根本跑不过。
唯一的选择,是暂时隐藏起来,等他们离开后再想办法。
程砚秋深吸一口气,掀开防寒服的领口,露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枚铜制吊坠。吊坠是父亲留下的,形状像半个齿轮,边缘刻着细密的辉光界符文。他握紧吊坠,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父亲曾说,这吊坠能屏蔽一部分界镜的能量波动,或许也能躲过拓能会的探测。
他蜷缩在冰丘的阴影里,看着三辆雪地车越来越近。车头的探照灯在冰原上扫来扫去,光线偶尔掠过他藏身的位置,让他的心脏猛地收紧。就在这时,其中一辆雪地车突然停下,探照灯直直地照向他刚才观察界镜的位置。
“在那儿!”一个粗犷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程砚秋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刚才太匆忙,忘了清理脚印。
雪地车的引擎声变得更加刺耳,三辆车呈品字形朝冰丘围拢过来。程砚秋知道躲不过了,他慢慢站起身,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三辆雪地车在距离他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车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五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跳了下来。他们的制服上都绣着黑色齿轮的标志,脸上戴着防寒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为首的是个高个子男人,留着寸头,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在探照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狰狞。
“程博士,别来无恙。”疤脸男人摘下防寒面罩,露出一口黄牙,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
程砚秋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认得这个男人,名叫赵猛,是拓能会在镜痕冰原的负责人,据说手上有好几条人命。
“别这么看着我。”赵猛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我们老大很欣赏你,说你是少数懂界镜的人。只要你把程敬之那本笔记交出来,再帮我们打开界镜,之前的事一笔勾销,拓能会还能给你最好的研究资源,怎么样?”
“不可能。”程砚秋的声音很平静,“父亲的研究显示,强行干预界镜会导致能量反噬,凡世和辉光界都会遭殃。”
“遭殃?”赵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程博士,你还是这么天真。冥晶污染已经扩散到七个城邦了,再不想办法,凡世迟早要完蛋!界镜里的能量能净化污染,能让我们的科技进步百年,凭什么要守着那个狗屁契约?”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凶狠:“程敬之就是想独吞这个秘密,才假装失踪!我们查到了,他五年前根本不是遭遇暴风雪,而是找到了打开界镜的方法,自己跑过去了!”
“你胡说!”程砚秋的情绪第一次有了波动。父亲绝不是那样的人,他研究界镜一辈子,始终敬畏着两个世界的平衡,怎么可能私自跨界?
“是不是胡说,等我们拿到笔记就知道了。”赵猛挥了挥手,“把他带过来。”
两个拓能会成员立刻上前,伸手就要抓程砚秋的胳膊。程砚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悄悄摸向背后的背包。背包侧面的口袋里,放着他改装的高频脉冲器——原本是用来干扰界镜能量的,现在或许能派上用场。
“怎么?想反抗?”赵猛的眼神冷了下来,从腰间掏出一把□□。枪身是黑色的,枪管里嵌着一块冥晶,闪烁着危险的红光,“程博士,别逼我们动手。你的研究对我们还有用,我们不想伤你。”
程砚秋看着那把冥晶枪,心脏狂跳。他知道这东西的威力,近距离射击能直接把人打成晶尘。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手,做出妥协的样子:“笔记可以给你们,但你们要保证,不能用它来破坏界镜。”
“当然。”赵猛笑得更得意了,“我们只是想研究研究。”
程砚秋慢慢打开背包,假装要取出笔记。就在那两个拓能会成员放松警惕的瞬间,他猛地抽出高频脉冲器,按下了开关。
“嗡——”
刺耳的高频声波瞬间炸开,像是无数根钢针刺向耳膜。拓能会成员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赵猛反应最快,他怒吼一声,举枪就要射击。
但已经晚了。
高频脉冲器的声波不仅影响了人,更触发了周围的界镜。程砚秋身后的那块大界镜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原本坚硬的晶体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一股强大的吸力从裂缝中传来,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要把周围的一切都拉进去。
“不好!”赵猛脸色骤变,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快后退!”
拓能会成员们纷纷后退,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程砚秋也被那股吸力拽得向前踉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防寒服的布料开始被白光穿透,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已经触碰到了界镜的裂缝。裂缝里的白光不再是柔和的光纹,而是化作无数旋转的光粒,像一条湍急的河流,正顺着裂缝向外涌。他能感觉到,这些光粒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既温暖又危险。
“界镜不是墙,是裂缝……”父亲的话再次在脑海里响起。
程砚秋忽然明白了。所谓的“禁忌”,或许从来都不是不能跨界,而是跨不过去。界镜的能量平衡一旦被打破,裂缝就会打开,而能通过裂缝的,只有那些被界镜“认可”的人。
他想起父亲留下的铜制吊坠,此刻正贴在他的胸口,发出微微的暖意。吊坠上的符文似乎在发光,与界镜裂缝里的光粒产生了共鸣。
“难道……”程砚秋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就在这时,界镜的吸力突然增强,他再也站不稳,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整个人都撞向了界镜的裂缝。白光瞬间吞噬了他的视线,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分解、重组,意识像漂浮在水面上,忽上忽下。
他最后看到的,是赵猛惊恐的脸,和界镜深处,一双正在注视着他的、带着荧光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有着尖尖的耳朵,背后似乎有一对透明的翅膀,正透过裂缝,静静地看着他这个来自凡世的闯入者。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风还在刮着,卷起雪粒,覆盖了冰原上的脚印和挣扎的痕迹。界镜的裂缝慢慢合拢,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只有那块高频脉冲器掉在冰面上,还在发出微弱的嗡鸣,像是在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赵猛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他看着界镜,又看了看程砚秋消失的地方,突然狠狠地跺了跺脚:“该死!快把这里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靠近!”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那个来自凡世的物理学家,或许真的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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