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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
江南正值梅雨季,细雨如幕,瞿溏小镇的青石巷,潮湿粘稠。
远处撑着伞的女子身形轮廓渐分明,只见上衣面前是以传统中国结纽扣点缀,下身极其修身的直筒长裤,腰间绕着不知几圈的细丝带,整个人隔着雨幕透露出雅静柔美。
慢慢地伞面撑起,岑樱时拖着行李箱正从石桥下来,手机从下飞机开始在裤右口袋震动不止。
终于在桥上停下,掏出手机,滑亮屏幕,通话来电人周女士撞进视线,瞬间脸色明显变得不好看起来,嘴角轻扯出声,毫不犹豫地摁灭了屏幕放进兜里,独留电话那头忙线。
岑樱时轻舒了口气,缓缓地侧过身子。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漓江水,渔人头顶着蓑草帽,拄着桨,嘴里吆喝着不知何名的民谣也清晰入耳。
岑樱时听得恍然,只觉得记忆深处里的熟悉。突惊起,再抬眼,老翁早已在河的另头隐去。
忽止的连绵的梅雨将空气浇得明净,连月光都洗得柔和。街边灯光打撒下,墙面上的影子被慢慢拉长。
狭仄的巷道却将话筒声无限放大。
通话那头的女子声音带着一丝愠怒:“岑樱时,你真是疯了!你就这么一声不吭地飞到瞿溏,要不是钱乾告诉我,你是不是准备一辈子不告诉我!”
“如果我说我刚想打电话给你你信吗?”岑樱时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尾音明显底气不足。
话刚落,瞬间点火了周寻意的雷点,音量倏地拔高,还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你摸着良心敢把刚才话再说一遍吗?”
这次没给岑樱时辩解的机会了,连环轰炸式责问纷纷从通话那头砸来。
岑樱时蹙了蹙秀眉,捏着手机不知离自己多远。
直待对方声音小下来,拉近手机凑在嘴边,趁着间隙,不紧不慢地开口解释:“我能怎么办?我爸根本就是油盐不进,不出此策,我怕不是已经一盘水泼出去了!”
周寻意劝告的话瞬间噎住,情绪明显平和下来。
她自然知道岑伯父是出了名的死板不得变通,一旦认定的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当年岑樱时就是违岑伯父之志,毕业直接进了晴晔阁,动静闹得不小,要不是岑樱时大哥顶着,场面也不知如何收手。
但思绪依旧清晰:“岑樱时,你是知道我到底气什么!”
本身也没打算瞒着,所以连转弯抹角都没有。
岑樱时知道周寻意气自己永远的先斩后奏,总是事情结束后才告知她。
所以也耐着性子带着哄的语气:“好好好,我确实是因为阁里出了点意外来瞿溏找找灵感,小寻意事急从权,拖着没及时告诉你,等我回去肯定好好补偿你!”
“你最好记得!”
好在另头的周寻意一向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哼哼腔又问了些自家闺蜜的住宿地点,外地逗留几天,还有南方阴雨天气注意些。
岑樱时也极其认真的句句答应。
“刚下飞机不久,你还真别说这小镇真似人间仙境!”
“反正你自己注意些……”
周寻意忽地顿了一下,声线低缓起来。
“岑樱时,我也有点嫉妒了!”
没厘头的话,让岑樱时疑惑“嗯?”了声。
周寻意扯着嗓子也不忘卖惨:“云锦快把你魂给勾去了,你说说你你给自己时间和我约会了吗?”
岑樱时有些无奈,轻笑出声。
“小寻意等阁里这次危机过去了,我一定给出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
“嘚嘚嘚!”周寻意连连否认出声,“还是给你自己些喘息的时间吧!”
走着走着脚下的动作缓缓直至停住,话音贯耳,瞬间让岑樱时的身形一震,好像……从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停下歇息过。
电话不知何时早已挂断,四周静得出奇。岑樱时缓缓地抬起头来,思绪飘远。
晴晔阁里,小李揣着锦缎成品焦急地跑到内阁的刺绣房里。
“师姐,布帛上边框线条阴影太明显了,根本连达标的槛都摸不上!”
岑樱时闻言立马接过同门师妹手上的锦缎成品,右手摩挲在缝合的线条处,轻语开口:“双梭覆叠也不行吗?”
“崔师姐都试了多少次,这还是一点都压不住!”
小师妹急得都快哭起来了,岑樱时抬手抚过对方碎发别到耳廓后,然后轻声安慰:“你先去崔师姐那边帮忙,我用雕刻试试!”
说着就将布帛挂上绣架,开始拆线,小师妹点了点头,然后匆匆进院后。
一梭一线,从里穿到外,再拆后缝合。纤细的手指不停地在线架上拿过各类型的线,全神贯注地拉压。
阁里渐渐人散,昏黄的灯照亮二楼的长廊,岑樱时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炸起,疲倦地到靠在睡椅里,重重地呼出了口气。
倏地额头上覆上温凉的指腹,慢慢地按揉,岑樱时恍地睁开双眼,柔和的弯月眉眼映入眼帘,语气虽疲惫但难掩意外:“师姐?”
崔诗音察觉到对方要起身,赶忙伸出手按住对方的肩膀,留意到女子眼皮上稀稀散下的一片乌青,嗓音如流水:“你这是,熬在这里多久了?”
岑樱时垂下眼帘,没有否认崔师姐猜测的时间,提起前几日探望师傅,忧心忡忡到今天的话,也明显听出恹恹:“师姐,我过几日得去瞿溏,你说……”
崔师姐直接停下手上的动作,打断道:“小时,没有人规定我们必须完成什么!”然后慢步走到岑樱时的跟前,双手抚上对方的肩膀,眸光溢出坚定,话语依旧轻柔。
“别给自己逼得太紧,听说瞿溏人杰地灵,说是观景胜地,就当放松一下心情!”
岑樱时对上对方柔和的视线,几秒之后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画卷泼墨。
岑樱时继续循着昏黄的灯光往巷尽头走,这小道除了自己清晰的心跳声,身后还有隐隐风吹葳蕤树丛发出的簌簌声。
走着一路岑樱时觉得身后总有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刻意放慢脚步了,后面也静若无声,要是放快,间断的声响变得连续,岑樱时这下试探确定了,身后从和周寻意打电话就一直跟着。
岑樱时抬起眸,抓紧行李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胡乱地拐进身侧的巷口深处里,步子跨得有大又急,跑了许久,直到气短胸闷,缓下步子。
红唇翁张,另只手放在胸前顺着气。
就以为成功甩开身后跟着的人,岑樱时后探的头转过来的刹那。视线里冒出大大的、横冲直撞而来白色糯米团子,脑海里顷刻警铃大作。
急忙地刹住脚下的动作,可一团白圆子闷头重重地撞上来,几乎没有时间反应,没了支撑点的身子整个重心向后倾,下意识地抬出手肘向后支撑,紧闭双眼等待地面摩擦缓冲。
岑樱时紧咬住下唇,手臂上传来的噬痛感,再瞥一眼只见血珠从蹭破皮的伤口争先恐后地冒出。
正打算看看小家伙情况怎么样,忽然身前“呜哇”哭腔声凿响起阒静的空巷。
只见女孩直直地仰着脑袋,张开嘴撕心裂肺地丧泣。
明明闯祸的是她,却哭得不知天方不知为何物!
这下岑樱时一通火气不知道往哪里撒了?
岑樱时忍着皮肤上的阵痛,来到女孩的跟前,安抚地摸了摸软乎乎的脑袋,语气虽气打一处不来,但始终轻缓:“明明被撞得是我,你哭得好像我欺负了你!”
小女孩在岑樱时扒拉下放下掩着眼睛的手,露出黝黑的葡萄大的湿漉漉的眼睛,那瞬间岑樱时的横在心头的气烟消云散。
耐性子和自己说,毕竟年轻劲头大嘛!
小女孩的哭腔是小下来了,但就是安静地和自己大眼瞪小眼,问她家在哪里,知不知道家里人的号码,均是闭口不言。偏偏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袖子,也不肯走。
岑樱时有点没有办法了,想着可能是走失了在这里等家人,再不济等上一小时,报警也行。
反握住女孩的娇手在温烫的手心,在对方欣喜的眸光里靠坐在青石阶台上,另只手轻拍下女孩的后脑勺,嗓音透过一丝萎靡:“小朋友,再装不说话,那就要陪姐姐露宿街头了!”
岑樱时盯着对方不断躲闪的目光,粉糯糯的脸蛋沾着泥巴,极其滑稽,纠结为难的神情逐渐清明,在意料外迎上自己的视线点了点头。
岑樱时眉心不轻不重地跳了跳。
这是碰上“硬茬”了!
四周又恢复了寂静,盯着不远处泛着水光的水洼处,莫名其妙又丢下一句:“你不会离家出走了吧?”
回应自己的依旧是迎面而来的空气,可岑樱时没有察觉到女孩突黯淡下来的眸色,还有缩在衣服里慢慢攥紧的小指。
黑夜被拉得越来越高,气温骤然急降,巷角四周的温度散得更快。
岑樱时一直保持着端坐的姿势,脑袋昏沉地上下捣鼓,再也撑不住意识里最后清明,往侧边倒。
小女孩虽手疾眼快却拉不起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却也没撒手,被岑樱时拽着往地上。
女孩手指甲胡乱抓住岑樱时的手,混乱中紧按住虎口,疼痛让意识短暂回笼,在落地前紧紧圈住对方的脑袋。
迟钝一切感官,忽然涌进一股清淡的药草香味。
脊背上倏地覆上张宽大的手掌,手心的温度炽热地滚进四肢百骸,冷不防地一个激灵,推力使自己向前,待稳住身形后,那张手又不逾矩地撤离开来。
岑樱时手拎着小女孩在身边,赶忙转身,连忙道谢。
“谢谢,我……”
再抬起眼来,不妨地撞进对面那双幽深的黑眸里,话语都止在喉咙里。
男人一身几乎融于夜的黑色衣装,浑身冷冽的气息萦绕,肩宽腰窄,是天生的衣架子。除了弧度恰到好处的黑眉峰下如黑曜石的双眸,连高挺的鼻梁骨,颌骨都得天独厚,没有费笔的线条流畅,可真是女娲造人偏爱的宠儿。
只不过朦胧眉眼间让人感觉熟悉,岑樱时有些不可思议,再俯头瞟了眼睁得乌亮大的眼睛,眉眼间有六七分相似。
心了然,转过头来,对着高出自己差不多一个头的同龄人嘴角弯起到极其礼貌的弧度。
女孩刚刚直往后缩的动作,
太熟悉了,简直和自己当年如出一辙!
越盯得对方的眼睛出神,眸色就像透过湖水般干净澈亮,可很难发现的是黑色瞳仁里映着润过水光的琥珀色瞳仁,再不含其他万物。
岑樱时欲言又止,心虚地移开视线,侧过脑袋,用力拎着小女孩出来。
可目光没有立刻移开,而是越过宋涔菱落在身后。
只见碎发被汗打湿紧贴在脸上,连白色短袖上布着斑驳泥污,不如往日闹腾,静静地低垂着长卷睫。
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宋涔赫见状眸光晦暗下来,回想到刚刚探究迷茫的目光,胸腔里莫名闷了口气。
“哥哥,今天我生……”
声音越往后越低,还未说完,直直被打断。
“宋涔菱!”
阴厉的眸子横扫过来,根本不吃这套,灯光在脸上打下片侧影,话语警告:“离家出走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一句冷语瞬间让宋涔菱蔫头耷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见状,寒颤地缩在岑樱时身后,其实这话也让岑樱时也有些心虚,直到含着冷意的目光赤裸裸地又落在自己身上。
岑樱时吞咽了喉咙里的口水,硬着头皮正欲开口,阴沉嗓音从头上砸下来,却不是对自己说的。
“这些也是你干的?”
“啊?”
岑樱时然后顺着对方目光看向脸色铁青的小宋涔菱。
别人可以听不出来,可小宋涔菱听得出哥哥说的是肯定句,杵在岑樱时身上支支吾吾。
字句顿开,岑樱时也能借消散空气里的尾音拼凑成三个字,拍了拍宋涔菱的后脊,抬眸对着眼前人轻声解释:“是我不小心在巷头砖头绊倒了,她倒是被我吓得不轻。”
又是什么事情往身上揽,宋涔赫没忍住出声:“你不累吗?”
“我吗?”
岑樱时有些微楞,撑着眉眼弯笑坦诚开口。
“确实有点!”
宋涔赫恍地哽住,目光沿着眼前人的眉眼轮廓描刻过一圈,随即鼻腔里溢出声笑,声线缱绻。
“我说……”
岑樱时闻声抬眸,冷冽的眉骨锋利,风在两人耳畔掠过,似低语呢喃。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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