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误

　　大晟王朝，嘉元十七年，江南。

　　暮春三月的姑苏城，本该是草长莺飞，烟雨朦胧的时节，此刻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血腥气打破了往日的宁静。

　　江南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八方豪杰齐聚于此，本是切磋技艺、联络情谊的盛事。然而，就在大会前夜，负责主持事宜的漕帮帮主赵千山，竟被人发现暴毙于自己的书房之内。死状极惨，一剑封喉，书房墙壁上，被人以鲜血画上了一朵妖异的、含苞待放的莲花。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江湖传言纷纷，有说是仇家寻衅，有说是魔教作乱，更有人窃窃私语，提及了一个沉寂多年的前朝秘闻——关于一个以莲花为标志的神秘组织。

　　月华如水，冷冷地洒在漕帮总舵高高的院墙上。虽是深夜，此处却灯火通明，各方势力代表皆聚于此，人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赵帮主武功高强，是何人能在他毫无防备之下，近身一击毙命？”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灵堂前压抑的寂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青年缓步走出。他身着月白长衫，腰悬一柄古朴长剑，面容温润，眉目如画，气质清华，宛如一块无瑕美玉。正是当今武林泰斗藏剑山庄的少主，萧月白。

　　他身旁跟着一位身着水蓝色衣裙的少女，容貌清丽，气质婉约，手中提着一个药箱，正是江南首富沈家的千金，医术精湛的沈清音。她轻声补充道：“我方才验过，伤口极细极薄，凶器应是一柄软剑，且剑上淬有奇毒，方能让人顷刻毙命。”

　　众人闻言，神色更加凝重。

　　“软剑？奇毒？” 一个略显轻佻的笑声自角落阴影处传来，“听起来，倒像是我们天魔教的作风。”

　　阴影中，一人懒洋洋地倚着廊柱，缓缓走出。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衣襟与袖口却以金线绣着繁复的曼陀罗花纹，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近妖。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萧月白身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顾惊澜！” 有人低呼出声，带着明显的忌惮。

　　天魔教左使，顾惊澜。亦正亦邪，行事诡谲，是江湖上人人头疼的人物。

　　萧月白目光与他相接，心头莫名一动。此人眼神深邃，看似玩世不恭，眼底却藏着一片化不开的浓雾，让人看不真切。他拱手，语气平和：“原来是顾左使。不知顾左使对此案，有何高见？”

　　顾惊澜踱步上前，无视周遭警惕的目光，径直走到尸体旁，俯身看了看那血莲图案，轻笑一声：“高见谈不上。只是觉得，画这莲花的人，笔触未免太刻意了些，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似的。” 他话中有话，目光再次转向萧月白，“萧少主以为呢？”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一队官差簇拥着一名身着六扇门官服的青年快步而入。那青年剑眉星目，神色凛然，正是六扇门近年来声名最盛的名捕，谢停云。

　　“此案已由六扇门接管，诸位江湖朋友，还请行个方便。” 谢停云声音清朗，目光锐利如鹰，扫视全场。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顾惊澜身上时，明显顿了一顿，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有惊讶，有担忧，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

　　顾惊澜对上他的目光，却只是挑了挑眉，笑容愈发慵懒：“谢捕头，好久不见，官威见长啊。”

　　谢停云没有接话，只是对萧月白和沈清音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便开始仔细勘查现场。他检查了伤口，又凝视那血莲图案良久，眉头紧锁。

　　“谢捕头，” 萧月白开口道，“赵帮主乃武林前辈，此案关乎江湖安定，我藏剑山庄不能坐视。六扇门办案，我等自然配合，但亦希望能从旁协助，早日查明真凶。”

　　谢停云沉吟片刻，他知道萧月白在江湖中的地位和信誉，点了点头：“有萧少主相助，自然再好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瞥过顾惊澜，“只是此案牵扯可能甚广，须得谨慎。”

　　顾惊澜嗤笑一声：“你们一官一侠，倒是配合默契。既然如此，我就不在此碍眼了。” 说罢，他竟真的大摇大摆向外走去。

　　“顾左使留步。” 萧月白忽然出声。

　　顾惊澜脚步一顿，回眸看他，眼带询问。

　　萧月白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案发前后，唯有顾左使的行踪成谜。在真相大白之前，还请顾左使暂留姑苏，配合调查。”

　　空气瞬间凝滞。所有人都看向顾惊澜，看他如何反应。天魔教左使，岂是能轻易被留下之人？

　　顾惊澜定定地看着萧月白，半晌，忽然笑了，那笑容如曼陀罗绽放，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萧少主这是……要扣下我？” 他缓步走回，直到与萧月白仅一步之遥，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暧昧的沙哑，“也好，能与萧少主这般人物多亲近几日，是顾某的荣幸。”

　　他的靠近带着一种独特的压迫感与诱惑力，萧月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冷冽气息。萧月白面色不变，心中却波澜微起。此人，果然如传闻中那般难以捉摸。

　　就在气氛微妙之际，一名漕帮弟子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声音颤抖：“报、报告！后……后花园的荷塘里，又……又发现了一具尸体！是、是金陵霹雳堂的雷震雷堂主！死状……和帮主一模一样！”

　　“什么？！”

　　众人皆惊，立刻赶往现场。

　　荷塘边，另一具尸体刚被捞起，同样是一剑封喉，同样在岸边用血画着一朵含苞的血莲。血腥味混合着荷塘的泥腥气，弥漫在夜空中，令人作呕。

　　“狂妄！简直太狂妄了！” 一位老拳师怒道，“接连杀害两位武林名宿，这凶手分明是没把我们所有人放在眼里！”

　　“而且是在我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沈清音声音微颤，“此人武功之高，身法之诡，实在骇人。”

　　谢停云蹲下身检查，沉声道：“伤口特征一致，应是同一人所为。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萧月白心念电转，半个时辰前，他们大部分人都在前厅灵堂！凶手是如何避开所有耳目，在此处杀人，并从容画下血莲的？

　　他下意识地看向顾惊澜，却发现顾惊澜并未看尸体，而是仰头望着夜空那轮清冷的月亮，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

　　“顾左使，” 谢停云站起身，目光如炬，直射顾惊澜，“半个时辰前，你在何处？”

　　顾惊澜收回目光，懒懒一笑：“我在何处？谢捕头，你是在审问我吗？” 他摊了摊手，“我独自一人在西厢房饮酒赏月，可惜，无人作证。”

　　这个回答，无疑将他推向了更可疑的境地。

　　萧月白眉头微蹙。他感觉事情并非表面那么简单。顾惊澜若真是凶手，以他的精明，岂会留下如此明显的嫌疑？这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要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向天魔教，引向顾惊澜。

　　但，目的何在？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拂过，吹动顾惊澜的衣袂。萧月白目光敏锐地注意到，在他玄色衣袍的下摆内侧，似乎沾染了一小片不起眼的、暗红色的泥土。而那泥土的颜色，与这荷塘边的淤泥，截然不同。

　　“看来，这姑苏城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萧月白缓缓开口，打破了僵局。他走到顾惊澜与谢停云中间，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凶手连续作案，挑衅意味十足，且手段高明，绝非一人之力所能轻易完成。眼下我们若先起内讧，岂不正中凶手下怀？”

　　他看向谢停云：“谢捕头，维护法理秩序乃六扇门之责。” 又看向顾惊澜：“顾左使，洗脱嫌疑最好的方式，便是找出真凶。”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在场几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诸位前辈，江湖安定，需我等同心协力。”

　　萧月白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暂时压下了现场的躁动与猜疑。

　　谢停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萧少主言之有理。当务之急，是并案侦查，厘清线索。”

　　顾惊澜则饶有兴致地看着萧月白，唇角微勾：“萧少主打算如何‘同心协力’？”

　　萧月白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既然凶手针对的是前来与会的武林人士，其目的未必单纯是仇杀。明日开始，我们分头调查两位死者近期的行踪、接触之人，以及……那‘血莲’标志的来历。”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或许，有些被遗忘的旧事，该重见天日了。”

　　“血莲……”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传说。

　　顾惊澜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笑了笑，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好啊，既然萧少主有此雅兴，顾某奉陪便是。只希望……最后查出的真相，不会让您失望。”

　　夜色更深，浓稠得化不开。姑苏城的繁华之下，暗流汹涌。萧月白、顾惊澜、谢停云、沈清音，这四个身份各异、目的不同的年轻人，因这场突如其来的连环血案，被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

　　而那墙上、岸边的血莲，依旧含苞待放，仿佛在等待着某个时机，骤然绽开，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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