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雪缄

作者:闲枝余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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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蒂双莲


      耳边时轻时重的锣声绵绵起伏,杂伴着人间的喧嚣,嗔怒喜悲,环连如梦,在脑海中与神识相缠不断。随着猛一颠簸,晕眩被切断,如同刀斩藕丝,褚互陡然睁开了双眼,锦盖头渲红,刺入目中,让她滞思片刻,随即素手一抬,将其揭了下来,发现自己在一顶华轿之中,垂目看去,轿帘偶尔地晃开,外面人影攒动,川流不息,心跳如鼓,她只能定下目光尽量按兵窥视。
      自己这是在……出嫁?褚互蹙起眉,她只记得自己在塌上睡去,醒来已身处异地,恍如瞬移,脑中迷雾层叠,猝然打散,却空空无物。眼前一亮,轿子帘被揭开,褚互猝不及防地一惊,无措地攥紧了盖头,向进来的女子看去。只见女子梳着垂髫分肖髻,面色皙白如雪,她双眸凝璨,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褚互内心的茫然一片,张了张口,道:“姑娘……”
      语还未毕,女子玉绿的眼瞳垂落,抬手掐诀,褚互想躲已来不及,眼前又是一片红。心中懊恼,她抬起手胡乱扯了几把,柔软无骨的轻薄盖头却犹如生出了意识死死覆头,牢牢难分。惶然与愤怒交织心头,褚互想起一个人,急得双眼含泪,红色的世界因为泪水的晃动翻天覆地地颤抖着,更加勾起苦涩。她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几日,只是她最后保留意识的那晚,月华如纱,心上人俯身吻下,与她定情。三年前她在雪地醒来,毫无记忆身负重伤,他救起她,朝夕之间,她早就离不开栖倦。
      褚互心痛如绞,下意识地抖着手探入盖头,摸向了发间,瞬间浑身冰凉。呼吸泠泠,让她的头脑一下清醒,泪的源头也被轻轻堵截。发髻上,赫然是熟悉的玉意温凉,雕琢之间是并蒂莲花,而那天晚上,他递给她的信物正是此簪。
      并蒂双莲,赤豆相思之情红,贴头旖旎之姿态。而她每日睡前都会褪去一切钗翠,这把花簪,是他替她收起来的,说要贴身藏着。褚互凝神,轿外有人吟唱着贺词,“夫妻并蒂,携手不分……”
      并蒂……并蒂。夫妻……如同随着刚才的触摸打开了脑中的结。褚互忽然有了一个猜测。轿子又前行了一段路程,停了下来。“喻哗仙子,王府近在,劳烦你牵王妃出来吧。”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褚互的心一下落了下来,说话此人竟是驭群。这一贯的懒散却锐利与他平时一样,这三年她的生活里有就两个人,驭群是一贯跟着栖倦的,说是道长的侍卫。道长的侍卫……她当时便觉得奇怪。
      手上传来轻柔的触感,褚互仍想作些抵抗,却被一股温暖贯彻,身体逆心地一步一步被牵引着从走了下去。随着那只手的松开,褚互失去了那股温暖力量的控,脚步踉跄了几下,盖头晃动,她看见自己红裙如熹,描金嵌玉,本就身姿纤纤,显得那几许摇摇欲坠的倾倒行动如舞,裙角的伏凰仿佛活了般流动振翼。
      下一秒,她稳定了身形,因为另一只带着微凉的手轻轻托上了她的手心。褚互感受到这双手安抚的摩挲,心弦一动头脑一怔,掌中丝滑一片,那双手似乎塞入了一段绸缎,教导性地与她相扣十指,好像叫让她握住,褚互的手狠狠抖了一下,触感又悄然松离。褚互抓紧绸缎,绸缎轻动,是在另一端被牵了起来,与方才不同,这次与她交接的人似乎就是个普通凡人,没有灵力强控,褚互却不知道哪里被他控制了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顺从地往前走去。
      好长的一段路程,褚互的身体莫名颤栗起来,也不知为何,脑中被方才的空白引入了另一个世界,她恍惚间看到一个睡袍松散的虚幻男子垂脸看她,她的心狠狠阵痛,凑近男子,他却消散……栖倦月色下缱绻的眼神……褚互阖上眼,眼前却忽然出现一片冰寒的雪地,莫名仿佛锐刃锥心,却将悲伤散到全身,酸涩让她再睁开眼时,一颗泪滚了下来,可满眼喜红,又莫名如同浣洗般反复冲磨悲伤,让她恍惚。
      “一拜天地!”
      冰凉的地面舔上额前,褚互才蓦然回神,心下狠悸,手中的缎带被轻拉了一下。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褚互思绪混杂,鼻尖是挡不住的盈盈酒甜,觥筹交错的碟声盈余耳畔,又一双手捏住了她的手,变随着浓重的脂粉味。她听到一道清润谦卑地声音说:“王妃,奴婢带你先入洞房等候。”这次既没有灵力相控也没有莫名心意,只是都做了这么多了,不如先将计就计,暂待结局。褚互便也没有反抗。
      转过不少回廊,褚互头脑都有些发晕,才终于坐到了柔软之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下一秒,欲滴碧翠探入眼前,一杆如意挑起了盖头,褚互猛然呆住了。
      “哥……”唇间冰凉,被一根玉指堵住,褚互看着男人俯身,缱绻地低目凑近她,两人呼吸交缠,“叫夫君。”
      热,快速地攀上了脸颊,褚互慌乱地张唇:“夫君。”栖倦像只狡狐一样笑弯了眼睛,温柔眉目汇聚春波,清冷俏丽的脸,尖尖的下巴,看得褚互直发呆,他今日依旧黑色长垂,只是微微在脑后拢绾几许,红衣如火,显出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与靡美的模样相融,狠狠挠着褚互的心肝。栖倦的手环上了她的腰,流连轻蹭让她刹那心安。褚互不争气地仰头,贴上了他的唇。
      玉凉入手,是栖倦斟酒递给了她。两根烛火跳动,在墙上投递下乌影,仿佛夫妻双燕曳翅盘梁,旖旎风光。缓缓交杯,甘甜与苦涩蔓延过喉间。
      褚互被栖倦搀到镜前,她抬头看去,镜中少女生的一副聚神媚态,纤颌玉肤,弯柳如眉,杏眼长睫,扑朔未掩流水的明瞳,因为施了妆,桃腮坨粉,丰唇治红。额前,左颊,唇下,三颗红痣,更加绝色,颠倒天地。注意被那三颗痣吸引而去,褚互问:“这三颗痣,是?”
      “是我点上的。不会怪夫君吧……”
      褚互蹙了蹙眉,“自然不会,只是为何?”心里的谜团未解,又起新惑。她的发丝被栖倦轻轻捻起,“小阿互……”
      “其实哥哥不仅是日日与你相伴的怜诒道长,还是燕王殿下。身份之事,你从未问起,我知你不在乎,也想让你安心无忧。”
      “对不起。”
      褚互心下了然,微微颔首,握住了栖倦消瘦的手。
      “我从小体弱多病,同是母妃,也便是妍琵皇贵妃的子嗣,皇姐颇有脾性,文物双奇,我却时长卧病在床,无数次性命堪忧。国师卜卦,面上有三颗红痣的女子,与我相遇之年,尚未及笄。前世情浓,感天撼地,我们的命数牢牢纠缠在了一起,故人曾云,夫妻本是一体,如此正缘,若缺了她,便身魂不全。只可惜时机未到,我变只能十岁便出宫,奉命上山修行,行走世间,累积福德。而我与那女子的再遇,正在雪中。驭群总说,不信此言,只希望殿下安康。”
      褚互的手微微僵住,感到栖倦莹长的指尖捏住自己的下巴,轻笑着垂目端详她镜中的眉眼,仿佛要镌刻入心,彻彻透透,里里外外。“不过我却信,我有一位命定之妻。”
      褚互的心里却因为三颗红痣的由来,无比发涩。她的眼眶酸然,目光游离看到自己的倒影,美人讷态,我见犹怜。她说不出这种感觉,挖掘到一半仓皇弃具,不能启齿。半晌,才道:“既然我的红痣乃是点来,那哥哥的命定之妻,她……她不是我啊。”
      “……唔。”褚互一惊,栖倦陡然凑近,长长的睫毛覆下,眼睛里是她看不懂的神色,既如温柔,又像厉态,两人前额相贴,鼻尖相蹭,他忧伤地看着她,眼底倒映着她的覆露杏眼。明明近在咫尺的双唇,却被栖倦用一柄扇子隔住了,突然的行为少了爱护的思考,硌的褚互嘴唇发痛。
      半晌,栖倦才退开,他好像忽然气急了:“阿互,该改口叫夫君了。”
      褚互的泪水还没退下,赧然沉瞳,“夫君。可是夫君方才,又是自居哥哥。”
      “几日未见,加上提及往昔,再是……怕吓着……哄哄你,害怕你又和夫君生分了。”
      ……又?
      褚互听见他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夫君的命定之妻,从来从来,只你一个。”天生如此。“国师之言,这红痣虽有,却并非天生,如此深缘,只能由我亲手点来。”
      所谓命运的每一丝折波,不过来自人们的种种助澜。
      玄妙,却没有一丝,不在你我。
      褚互彻底愣住了,她的头脑晕乎乎的,就像那个皑皑雪夜第一次醒来一样,却多了很多记忆,和他。心跳怦然振动,想要震裂胸腔,像春天的桃花一样,盛放极致,炸落飘零。
      她被栖倦捞起,“夫君带阿互去沐浴。”
      褚互心下一动,点了点头,“好……”

      褚互感受着身侧人的鼻息,偏眼去看他,栖倦深深的锁骨,玉臂带着齿痕,长发融散池中,犹如一只冶艳的水妖。水汽氤氲,丝雾绕眼,阖了阖眼,她脑中的回忆海潮一般涌来。
      ……
      天色晦暗,云雾将日光层层封锁,白雪皑皑,枯枝残曳,褚互猛然惊醒,刺骨的寒凉在身体之中回溯,她挣扎着起身,单薄的裘衣浸了冰水,被冻的发硬,冷风嚎过,痛如剜心,只能爬了几步,瘦弱的手握紧了一根死败的树枝,试图站起来,浑身的筋骨却朽僵朽僵,褚互“咚”的一声摔下,树枝的尖头狠狠在她面庞划过一道长伤。泪水立刻涌了出来,褚互只感觉头脑空空,什么也想不起来,却有有一些看不清的记忆带着铭心的痛叫不断汹涌而过,她郁火攻心,猛然呕出一口血。
      意识渐渐消散。
      等到再醒来,是在一间漂亮的房中,褚互莫名心下安宁,却有几分不安的悸动,连她自己都捉摸不透。可见夜深了,暖炉窸窣的烧炭声和明亮的灯火让她恍惚,她轻轻起身,下床向门口走去。不是是什么灵丹妙药,她的身体已经不再疼痛了,只是依旧毫无记忆。
      走出房间,温度骤降,让褚互打了个哆嗦,足步却有意识般偏执地牵引着她向前,这是一座雕梁画栋的豪华府邸,雪已经停了,外面依旧白皑皑的,冷风袭来,走了几步,前面的人影让她顿住。
      冬梅正盛放,乌枝如流墨在夜空滑开,粉红俏腻,娇嫩生生,阵阵幽香浸透空气,让人闻之凝神。树下枝间,一道高挑的身影披着雪白的狐裘,长发如墨,松垮的绾了个髻,他手中提着一盏灯,修长的手,指端尖细,润如泽玉。
      “……”褚互睁大了双眼,男人回头的时候,一种奇异的感觉将她狠狠定在了原地,不容置喙。
      他的眉目秀雅胜仙,带着几分困怠,轻轻侧脸,长睫垂目如羽,翘度勾人,狐狸眼里的瞳仁被茫茫雪色印照的泛白,清如明镜。鼻梁挺起,唇色柔和,下颌尖削,清冷间带着狡黠。鼻子尖眉眼廓被冻的发粉,却如女子以脂粉覆绯般令人欲罢。见是自己,他温柔地笑了,声音清冷,却缱绻轻夹,“小妹妹,你醒了。褚互呼吸很乱,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鼓,她微微别过头,脸上飞速烧红。
      男人走过来,蹲身在侧边探头看她,“乖宝宝。外面冷,回屋好不好。”
      “……”褚互动了动唇,干涩地说,“好。”
      修长的手在她头上揉了揉,牵着她又回到了房间。
      腰被抱紧,褚互渐渐回神,离开回忆,颈侧他撒娇一般的依靠着,神色却莫名郁郁,她看不懂。栖倦似乎想了想,问她:“阿互……你饿不饿,哥哥给你做些膳食。要吃什么?”
      褚互看着自己流淌着水色的纤细白荑微微透红,“梅粥。”
      “好……”

      梅粥静在眼前,褚互尝了一口,温甜在舌尖弥散,栖倦白衣垮垮,讨奖一般吻了吻她的耳尖。记忆不由又飘回了那个雪夜,她迷蒙地告诉栖倦,“哥哥……我饿了。”栖倦给她做的第一次膳食,便是梅粥。灯光之中,她感到他们无限真实地相依,心底泛起的激动和满足,却因为切断的空白,没了由来。
      待到用完梅粥,又清茶漱口,褚互被栖倦引上了床榻。
      身处下位,光线也不那么足了,她看着栖倦,心底熟悉的激动,又一次狠狠雷响。
      交缠之间,却莫名,熟悉。
      仿佛已有数个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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