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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阶血
初春的风刮过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依旧带着凛冽的寒意,吹不散那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云昭跪在冰冷的宫阶之下,单薄的素色衣裙早已被晨露和沿途的尘土浸染得污浊不堪。沉重的铁链锁着她的手腕和脚踝,粗糙的铁环磨破了皮肉,每一下细微的动作都带来刺骨的疼痛。但她没有动,只是深深地低着头,将整张脸埋进阴影里。
耳边是得胜归朝的新朝士兵们震耳欲聋的欢呼,铠甲碰撞声、马蹄叩击石板的清脆声响,混杂着风中飘来的、来自高阶之上那人的低沉笑声。那是新帝萧绝的声音。
她的“义弟”,如今的……灭国仇敌。
身下的石缝里,暗红色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与尘土凝在一处。这是昨日宫变时留下的,宫人甚至来不及仔细冲刷。视线所及之处,无数双或新或旧的靴子踏过这些血迹,来来往往,如同踩在无数破碎的亡魂之上。云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疼痛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悲怆与恨意。
国破了,家亡了。她从尊贵的前朝公主,变成了阶下囚,被押解至此,像一件战利品,等待着胜利者的最终发落。
“陛下有旨,带前朝余孽云昭,上殿觐见!”
尖细的宦官唱喏声穿透喧嚣,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云昭的耳膜。
两侧的士兵粗暴地将她拽起。铁链哗啦作响,牵扯着伤口,她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没有人搀扶,她只能依靠自己虚软的双腿,一步一步,踏上那漫长而沾满血污的宫阶。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离那个她最不愿面对的人更近。
金銮殿内,光线陡然明亮,却也更加森冷。两侧站满了新朝的文武百官,目光各异,有好奇,有鄙夷,有怜悯,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她无视所有视线,目光直直地投向那至高无上的御座。
九龙盘旋的黄金宝座上,萧绝一身玄色龙袍,并未正襟危坐,而是以一种近乎慵懒的姿态斜靠着。他一只手支着额角,另一只手随意地把玩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年轻的帝王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眉眼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鸷和狂气。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眼神如同打量着落入蛛网的蝶,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残忍。
云昭在御阶前停下,不再上前。她无法在他面前下跪。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见到陛下,还不跪下!”有武将厉声呵斥。
萧绝却轻轻抬了抬手,制止了那人。他放下匕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云昭身上,从头到脚,仔细地审视着。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云昭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动。
萧绝也不恼,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朕的……好姐姐。”他刻意加重了“姐姐”二字,语调缠绵,却又冰冷刺骨,“多日不见,连看都不愿看朕一眼了吗?”
他起身,缓步走下御阶。玄色的龙袍下摆拂过光洁的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他在云昭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下颌。
云昭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避开。
“别动。”他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手指用力,强行抬起了她的脸。被迫迎上他的目光,云昭看到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疯狂与偏执。
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瓷器。“瘦了,也憔悴了。”他的指腹甚至轻轻摩挲了一下她下颌的旧伤疤,那是幼时为他挡下意外时所留。“但依旧很美,像月光一样。”
这不合时宜的“赞美”让云昭感到一阵恶寒。
忽然,萧绝松开了手。他转过身,面向群臣,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帝王的森然:“尔等可知,此人是谁?”
不等有人回答,他便自问自答:“她,是前朝的公主!是朕那昏聩的父皇,认下的义女!”
他猛地回身,再次指向云昭,眼神锐利如刀:“也是朕,曾经的姐姐!”
“前朝昏庸无道,合该覆灭!但朕,念及昔日……姐弟情分。”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特此开恩,饶她一命。”
群臣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云昭的心却沉了下去。她绝不相信萧绝会有什么“情分”。
果然,萧绝接下来的话,让她如坠冰窟。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踱步回到御座旁,重新拿起那柄匕首,在指尖灵活地转动着,“传朕旨意。”
“即日起,剥去其前朝公主封号。但‘公主’之名,朕赏给你了。”他盯着云昭,一字一句道,“就封为……‘昭华公主’,暂居揽月阁。”
揽月阁,那是毗邻帝王寝宫的一座宫苑,说是殊荣,实则是天底下最华美的囚笼。
这并非结束。萧绝的目光扫过殿外,语气变得轻描淡写,却更加令人胆寒:“至于那些仍旧效忠前朝、冥顽不灵的余孽……”
他顿了顿,欣赏着云昭瞬间苍白的脸色。
“将昨日擒获的三百二十七名前朝禁卫,于宫门外……就地正法。”
“以儆效尤。”
命令一下,殿外立刻传来士兵跑动的脚步声和兵器出鞘的摩擦声。
云昭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那是三百多条活生生的人命!是曾经誓死护卫宫城的忠诚将士!
“不……”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想冲出去,却被身后的士兵死死按住。
萧绝走下御阶,再次来到她面前,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别怕,姐姐。”
“你看,”他伸手,为她理了理鬓边散乱的发丝,动作温柔得可怕,“朕把最吵闹、最可能伤害你的‘苍蝇’都清理掉了。”
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最终停留在她剧烈起伏的脖颈上,虚虚地握着,没有用力,却带着掌控生死的暗示。
“以后,留在朕身边。”他的眼眸深不见底,里面是扭曲的占有和不容反抗的意志,“这里,才是你最安全的地方。”
殿外,凄厉的惨叫声和利刃砍入血肉的闷响隐约传来,持续了很长时间,如同地狱的协奏。
云昭闭上了眼睛,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和无力。她明白了,萧绝不杀她,不是为了羞辱,而是要将她变成一只折断翅膀、只能依靠他生存的金丝雀,用她旧部的鲜血,为她筑起一座无形的牢笼。
她不再挣扎,任由士兵将她押解出金碧辉煌的大殿。
离开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萧绝已经重新坐回了龙椅,单手支颐,正微笑着看着她离去,那笑容满足而病态,仿佛一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阳光透过高窗照在他身上,一半明亮,一半阴暗,将他俊美的面容分割得如同修罗。
宫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杀戮声,也隔绝了她过去的一切。
她被粗暴地推搡着,走向那座名为“揽月阁”的华丽囚笼。
路很长,也很短。
云昭抬起头,看着宫墙夹缝中那一线灰白的天空,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以后。
萧绝坐在殿内,把玩着匕首,指尖轻轻划过锋利的刃口,渗出一粒血珠。他看着那抹鲜红,低低地笑了起来。
“游戏开始了,我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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