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微光锁起来

　　高层会议室内，空气沉滞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坐在首位的吴天德漫不经心地翻动着面前的解约合同，纸张摩擦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半眯着眼，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桌前众人——总经理、运营总监、销售总监、财务总监，最后定格在副总经理林余身上。

　　“没人打算说点什么？”他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林余，你的解释。”

　　林余微微侧首，示意身后的助理递来电脑。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她身上——乌黑卷发如瀑般垂落肩头，叶眉下那双桃花眼清亮有神，与饱满的红唇相映成辉。雪纺白衬衫勾勒出挺拔的身姿，黑色包臀裙更显利落干练。她端坐在那里，像一株在风雪中依然挺立的寒梅。

　　纤长手指在键盘上轻敲，投影幕布上立刻呈现出近期订单运输的数据图表。“吴董，丰达解约确实突然，我还没来得及深入了解情况。”她声音清越，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不过公司与丰达的合作订单，大部分已经分流到其他运输公司，不会影响分销端收货。”

　　吴天德下颌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林余滑动鼠标，调出另一张表格：“棘手的是这笔三百万的大单。活体运输距离远，而丰海能做海鲜活体运输的，目前只有丰达。”

　　“你打算怎么解决？”吴天德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林余正要回答，运营经理赵峰抢先插话：“最近丰海新起一家物流公司，据说能覆盖大半个华国的海鲜活体运输，规模不小……”

　　吴天德未置一词，只是深深看了林余一眼，随即起身宣布散会。在助理的簇拥下，带着坐在轮椅上的总经理吴向荣离开了会议室。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围到林余身边。

　　“林总，吴董这到底什么意思？”赵峰凑上前，压低了声音。

　　林余抬眸，目光清冷：“开会要提建设性意见。道听途说的消息，等调查清楚、确认可行后再拿到会议上讨论。吴董的意思很明确——拿出确凿方案再来汇报。”

　　销售经理章文嗤笑：“连老板的心思都摸不透，还好意思当经理。”

　　赵峰尴尬地挠头：“我这不是想早点散会吃饭嘛，刚才那气氛，喘气都不敢大声。”

　　“你说的那家公司叫什么？”林余问。

　　“明达物流，好像才成立三个月。”

　　章文顿时拔高音量：“你是饭吃昏头了吗？三个月的新公司，资质、经验、人员配置都未必完善，这种公司你敢找，我都不敢把订单交给他们！”

　　“嘿，你属驴的吗？叫这么难听！有本事你找个靠谱的？三百万的订单就剩一周时间，上哪儿再找能做海鲜活体运输的？”

　　林余揉了揉眉心：“够了。今天就到这里，我会派人去考察。”

　　两个男人互相瞪着眼出去了。

　　财务经理杨婷悄声上前：“最近一个月的账目很清楚，报表已经放在你桌上了。”

　　“好，签完后我让淼淼送过去。”林余点头。

　　回到办公室，林余对方淼淼吩咐：“联系丰达的杨经理，十二点在富山居请他吃饭。”

　　“好的，林总。”

　　方淼淼离开后，林余点开明达物流的资料。当“徐泽谦”三个字跃入眼帘时，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真的是你吗？

　　她盯着那个名字出神，连方淼淼推门进来都未曾察觉。

　　“林总，您没事吧？”方淼淼担忧地问。

　　林余猛地回神，勉强平复呼吸：“没事。杨经理那边怎么说？”

　　“他答应了。需要准备什么吗？”

　　“他喜欢龙井，去备些好茶。”

　　办公室门关上后，林余颓然陷进椅背，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唇间溢出一声轻叹：“六年了……”

　　富山居的包间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正拉着女服务员的手，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妹妹哟，看你这手相，是大富大贵的命，就差贵人相助啦……”

　　“杨总真会开玩笑……”女服务员娇嗔着想要抽手。

　　男人梳着油光锃亮的中分头，金丝眼镜看似斯文，颈间粗重的金链子和花哨的衬衫却暴露了痞气。

　　“杨总，别来无恙。”林余推门而入。

　　女服务员红着脸抽手离去。杨经理立即堆起谄媚的笑容迎上来：“林总啊，真是好久不见！最近在忙什么大生意，都不出来喝酒啦？”

　　“还不是公司那些事，赚不到钱还要挨训，哪像杨总如今春风得意，接了大单子。”

　　杨经理眼珠一转，殷勤地替林余斟茶：“林总说笑了，我们小门小户的，哪有什么大单子找上门，可别听信外面的传言。”

　　林余唇角微扬，默不作声地品茶。方淼淼从容地从包里取出三罐龙井，整齐摆在桌上。

　　“一点心意，杨总笑纳。”

　　杨经理看都没看茶叶，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擦拭。林余不疾不徐地轻拍方淼淼，助理又会意地取出三罐龙井。

　　杨经理迅速戴回眼镜，盯着六罐茶叶，眼中精光一闪，却又故作矜持地拿起一罐端详。当拨开表层茶叶，瞥见罐中那卷红色时，笑容顿时在脸上绽开：“好茶！在介个（这个）圈子里，林总的信誉向来是最好的。”

　　林余双手交叠抵着下巴，目光如炬地注视着他。杨经理会意，起身检查包间门是否关严，确认无误后凑近林余低语：

　　“这事我也觉得蹊跷。最近不少中小物流公司都被明达洽谈收购，按市价收购，四成的老板觉得合适就卖了。”

　　“现在电商兴起，市场前景这么好，那些老板又不是傻子。”

　　“谁说不是呢？但剩下六成最后还是卖了。”

　　“原因？”

　　杨经理声音压得更低，近乎气音：“听说明达在道上有关系，玩的是这个。”他隐蔽地比了个手枪的手势，“不卖的话，他们还有别的‘说服’方式。”

　　林余坐直身子，审视着杨经理的表情，试图分辨这话的真假。

　　杨经理急得拍腿：“哎呀！你知道我在这行十几年，人称‘消息包’，从不卖假情报！骗你让我天打雷劈！”

　　林余沉吟片刻，为他续茶：“能查到幕后是谁吗？”

　　“这个有点难……”

　　“再加六罐。”

　　杨经理嘴角上扬，急忙握住林余的手：“合作愉快！”

　　林余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状似随意地问：“徐泽谦这个人，你了解吗？”

　　“啊？谁？”正数钱的杨经理一愣。

　　“明达的老板。”

　　“道上没听过这号人物。来谈合同的是他们的法律顾问陈闫，老板至今没人见过。”

　　“好，有消息随时联系。”

　　林余起身欲走，杨经理连忙叫道：“林总，这顿饭……”

　　林余无奈轻笑：“道上说得没错，想让杨总破费，除非地球爆炸。”示意方淼淼去结账。

　　杨经理喜笑颜开地亲吻钞票，挥手道别：“再会啦！”

　　车上，方淼淼秀气的五官皱成一团，翻着白眼抱怨：“这杨经理真是铁公鸡！几百块都不舍得掏，说铁公鸡都抬举他了，铁公鸡好歹能掉点铁屑，他根本就是个不锈钢貔貅！”

　　林余忍俊不禁。

　　开车的白飞摇头：“你每次见完他都要吐槽一遍。他那个人，找小姐都要薅层皮下来，不仅白嫖还能倒赚几百。想占他便宜？介（这）辈子都不可能啦！”

　　方淼淼气得捶他：“别学他说话，恶心死了！”

　　林余摇头失笑，单手支颐望向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整座丰海市仿佛笼罩在灰蒙蒙的迷雾中，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与此同时，市中心顶级写字楼的顶层办公室内。

　　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临窗而立，剪裁考究的西装完美勾勒出他宽阔的肩线。金属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声响，香烟在指尖燃起猩红。

　　他薄唇轻抿，吐出的烟雾让冷峻的轮廓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若隐若现。分明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在窗外闪电的映照下更显幽深。

　　“她还问了什么？”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杨经理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其他的……没再多问了……”

　　男人转头，冷厉的目光让他浑身一颤。杨经理搓着手，小声补充：“徐、徐总……我觉得林余对您似乎特别关注。”

　　男人靠进真皮沙发，吐出一缕青烟，玩味地挑眉：“哦？怎么个关注法？”

　　见气氛稍缓，杨经理又开始卖弄：“您去打听打听，我杨树可是人称‘验脸机’，一眼就能看透人的三六九等、爱恨情仇。”

　　见男人没有接话，他赶紧收敛：“我看她问起您时，没得到想要的消息，明显很失落。应该是认识您，而且……你们之间可能还有些故事。”

　　男人默不作声地抽烟，杨树屏息静立，生怕惹恼这位煞神。直到烟蒂被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男人才开口：“陈闫会把该给的消息给你，照常转达给她。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杨树点头哈腰地应承。正要退出，他的视线黏在茶几那六罐茶叶上：“徐总，这个……”

　　男人轻笑，眼底却毫无温度。杨树吓得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了，孝敬您老人家！”

　　“我不缺钱，拿走。阿虎，带杨经理去财务领六万，就当是封口费。”

　　身旁一米九的寸头壮汉应声上前。杨树差点跪倒在地，急得快哭出来：“徐总，徐总！我真不要了！”

　　徐虎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提起来：“废什么话！我哥让你拿，你就拿着！”

　　办公室门关上后，陈闫推了推金丝眼镜，将文件和一份林余的调查报告递给徐泽谦：“收购进行得差不多了。这几家是个人运输，和吴天德有直接利益往来，与公司无关。”

　　徐泽谦翻阅文件：“嗯，收购完这些就差不多了。个人运输那边，安排人盯着。”

　　“明白，我先出去。”

　　走到门口，陈闫回头看向正凝视林余调查报告的徐泽谦：“泽谦，别忘了我们这次回来的目的。”

　　徐泽谦攥紧手中的纸张，狠戾的目光钉在照片中林余的脸上。

　　“当然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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