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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夜客来
(初秋,边陲小镇“望北镇”已带寒意。夜色如墨,星子零落。镇东头的“青山小筑”是唯一还亮着灯火的地方。这客栈不大,前堂兼做酒肆,桌椅陈旧却干净。柜台上油灯如豆,映着老板娘沈青眉半张侧脸,她正低头拨弄算盘,指尖灵活,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跑堂的福生靠着墙角打盹,后厨隐约传来洗碗的动静。店里只剩一桌客人,是镇上的老铁匠,就着一碟茴香豆,慢悠悠啜着最后一杯酒。)
老铁匠 (咂咂嘴,放下空杯):“老板娘,结账喽。”
沈青眉 (抬眼,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刘老爹,还是老价钱,三个铜子儿。”
(老铁匠颤巍巍摸出铜钱放在桌上,拄着拐杖起身。)
老铁匠:“这天儿,一天比一天冷咯。你也早点歇着,青眉丫头。”
沈青眉 (走出柜台,虚扶了他一把,送到门口):“知道啦,您老慢走,路黑,当心脚下。”
(她倚着门框,看着老铁匠蹒跚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脸上职业性的笑容淡去,只剩一丝疲惫。夜风卷着枯叶吹进门,她拢了拢素色的布衣领口,正准备转身关门——)
(一阵不急不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客栈门外。蹄声略显沉滞,带着长途跋涉的劳顿。)
沈青眉 (动作微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侧身让开门口):“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一个身影迈过门槛,带进一股凛冽的夜风和淡淡的尘土气息。来人身材高大,穿着洗得发白的青灰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斗篷,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背上斜背着一个长条状的布包,形状似剑,但裹得严严实实。)
顾天涯 (声音低沉,带着久未饮水的沙哑):“住店。”
(他走到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将背上的布包小心地解下,靠在手边的凳子上,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
沈青眉 (走回柜台后,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尤其是那布包和沾满泥泞的靴子,语气平淡无波):“上房一晚五十文,通铺二十文。饭菜另算。先付定金。”
顾天涯 (沉默地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推向柜台方向。)
沈青眉 (没有立刻去拿,指尖敲了敲柜台面):“小店本小利薄,不收官银。有铜钱吗?或者,成色足些的散碎银子也行。”
(顾天涯的手停在半空,顿了一下,收回碎银,又在怀里摸索片刻,重新拿出几块更小的、成色普通的碎银。)
沈青眉 (这才伸手取过,掂了掂,利落地丢进钱匣):“够了。福生,别挺尸了,带客人去甲字三号房。”
(角落里打盹的年轻跑堂一个激灵醒来,揉着眼睛,忙不迭地应声:“哎,来了来了!”)
顾天涯 (并未起身):“有吃的吗?”
沈青眉:“这个时辰,灶火都快熄了。只剩些冷馒头,和中午炖的一锅杂菌汤,热一热还能将就。”
顾天涯:“可以。麻烦再温一壶酒。”
沈青眉 (挑眉,视线再次掠过他风帽下的阴影):“酒有。镇上的土烧,烈,后劲足。这个点儿了,温酒得多加五文炭火钱。”
顾天涯 (点了点头):“好。”
沈青眉 (朝后厨扬声道):“张婶,热一碗汤,馏两个馒头,温一壶烧酒!”
(后厨传来含糊的应和声。沈青眉不再看他,自顾自低下头,继续拨弄她的算盘,仿佛那几粒珠子比眼前这陌生的旅人有趣得多。前堂里只剩下算珠碰撞的单调声响,和後廚隐隐传来的锅勺动静。)
(福生引着顾天涯上了二楼。片刻后,福生下来,对沈青眉挤挤眼,压低声音。)
福生:“老板娘,这人瞧着有点……怪冷的。那包袱,看着像家伙什儿。”
沈青眉 (头也不抬):“干好你的活儿。开门做生意,南来北往,什么人没有?把招子放亮些,手脚勤快些,少嚼舌根。”
福生 (缩了缩脖子):“哦……”
(又过了一会儿,后厨张婶端着热好的汤、馒头和酒上来,放在顾天涯的桌上。顾天涯这才抬手,将风帽往后褪下些许,露出整张脸。肤色是常经风霜的麦色,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本是极英气的长相,但眼底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唇边一道浅浅的旧疤,更添了几分沧桑与冷硬。他拿起筷子,安静地开始吃东西,动作不快,但很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必要的任务。)
(沈青眉借着柜台上昏暗的灯光,看似在算账,眼角的余光却将他的举止神态尽收眼底。她搁下笔,状似随意地拿起一块抹布,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柜台。)
沈青眉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店里唯一的客人听):“这世道,不太平啊。听说往南三百里,青龙寨和飞鹰帮为了争水道,又械斗了好几场,死了不少人。”
(顾天涯咀嚼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连眼神都未曾偏移一分,仿佛根本没听见。)
沈青眉 (也不在意,继续慢悠悠地说):“往北呢,官道上也不清净,前儿个还有商队被劫了,说是几个使弯刀的马贼,下手狠辣得很。”
(顾天涯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沈青眉 (停下擦拭,看向他,语气带着一丝探究):“客官这是打南边来,还是北边来?路上可还顺遂?”
顾天涯 (终于抬眼,视线与她接触。那眼神沉寂得像一口古井,看不到底):“路过。”
(只吐出这两个字,他便又低下头去,专注地对付那个冷馒头。)
沈青眉 (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心道:‘真是个闷葫芦。’面上却笑了笑):“路过好啊,望北镇虽小,倒也清静。客官若想图个安稳,多住几日也无妨。”
(就在这时,客栈门外再次传来动静。这次不是马蹄,而是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呼喝。)
粗犷男声(门外):“是这儿了!‘青山小筑’,妈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总算找到个能歇脚的地儿!”
(话音未落,门帘被“唰”地一把扯开,撞在门框上发出巨响。五六个彪形大汉鱼贯而入,个个腰佩刀剑,满身煞气,身上带着浓重的汗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为首一人,满脸横肉,一道刀疤从眉心划到嘴角,目光凶悍地扫视着店内。)
(打盹的福生彻底吓醒了,缩在墙角不敢动弹。后厨的张婶也探出头,看了一眼,脸色发白地缩了回去。)
刀疤脸 (视线落在柜台后的沈青眉身上,咧嘴一笑,露出黄牙):“哟!没想到这破地方,还有这么个标致的老板娘!弟兄们,看来今晚运气不赖!”
(他身后的汉子们发出一阵哄笑,目光不怀好意地在沈青眉身上打转。)
沈青眉 (面色不变,放下抹布,双手交叠放在柜台上,语气依旧平稳):“几位客官,是用饭,还是住店?”
刀疤脸 (大步走到柜台前,一巴掌拍在台面上,震得算盘一跳):“废话!好酒好肉赶紧给爷们儿端上来!再把上房都给爷收拾出来!”
沈青眉 (看了眼被他拍过的柜台面,淡淡道):“酒肉有,上房只剩两间了。几位可能要挤一挤。另外,本店规矩,先付钱。”
刀疤脸 (眼睛一瞪):“先付钱?怕爷们儿赖账不成?”他凑近几分,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告诉你,爷们儿刚从南边发了笔小财,少不了你的!赶紧的!”
沈青眉 (眉头微皱,身体后仰,避开那股气息):“规矩就是规矩。小本经营,概不赊欠。”
刀疤脸 (恼羞成怒,伸手就想抓沈青眉的手腕):“嘿!给你脸不要脸!”
(就在他的脏手即将碰到沈青眉袖口的刹那,一只粗陶酒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声音不大,但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格外刺耳。)
(众人皆是一愣,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的顾天涯不知何时已吃完了东西,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粗布擦拭着嘴角。那只酒碗,正是从他脚边滚落的。他仿佛没有看到那些凶神恶煞的大汉,也没有听到刚才的冲突,神情专注,好像擦拭嘴角是眼下唯一重要的事。)
刀疤脸 (怒气转移):“他妈的!哪个不长眼的?!”
(顾天涯擦完了嘴,将粗布叠好,放在桌上。然后,他缓缓抬起头,平静地看向刀疤脸。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既不愤怒,也不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顾天涯:“手滑。”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那刀疤脸没来由地心头一悸。)
刀疤脸 (上下打量顾天涯,注意到他手边凳子上那长条状的布包,以及他虽然坐着却依旧挺拔的身形,心中闪过一丝忌惮,但仗着人多,嘴上不肯吃亏):“手滑?吓着爷爷了,怎么算?!”
沈青眉 (适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一位客官的酒碗钱,十文,记在账上。几位,你们的酒菜还要不要?”
(另一个看似精瘦的汉子拉了拉刀疤脸的胳膊,低声道:“大哥,正事要紧,别节外生枝。这地方邪性,那小子有点不对劲。”)
刀疤脸 (冷哼一声,顺势下台,狠狠瞪了顾天涯一眼,转而对着沈青眉):“算你走运!赶紧上酒菜!再啰嗦,拆了你这破店!”
(他带着手下,悻悻地走到大堂中央最大的那张桌子旁,七歪八斜地坐下,刀剑随意扔在桌上,发出哐当声响。)
沈青眉 (朝后厨提高声音):“张婶,备酒菜,六人份。”然后,她弯腰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低头记录着什么,口中清晰地说道:“甲字三号房,损粗陶酒碗一只,计十文。”
(她的声音不大,却确保整个大堂都能听见。那刀疤脸闻言,脸上横肉抽搐了一下,终究没再说什么。)
(顾天涯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站起身,拿起靠在凳上的布包,对站在楼梯口不知所措的福生微微颔首。)
顾天涯:“带路。”
福生 (如蒙大赦):“哎!客官您这边请!”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经过那群大汉时,顾天涯目不斜视,步伐稳定。那群汉子却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一瞬,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和他手中的布包上,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楼下,很快恢复了喧闹。大汉们大声划拳、喝酒、吹嘘着自己的“丰功伟绩”,言语粗俗不堪。沈青眉坐在柜台后,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算盘的边缘。)
(约莫半个时辰后,那群大汉似乎酒足饭饱。)
刀疤脸 (打着酒嗝):“老板娘!结账!连那两间上房一起算了!”
沈青眉 (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阵响):“酒菜六百八十文,两间上房一百文,共计七百八十文。”
刀疤脸 (掏出一小块约莫一两的银子,扔在桌上):“不用找了!剩下的赏你!”
沈青眉 (拿起银子,仔细看了看成色,又从钱匣里数出二百二十文铜钱,推了过去):“谢客官赏。不过小店不收这官银,这是找零,您收好。”
刀疤脸 (看着那堆铜钱,脸色顿时难看):“你——”
精瘦汉子 (再次按住他,对沈青眉皮笑肉不笑地说):“老板娘好眼力。行,我们收下。”他一边将铜钱扫进随身的口袋,一边貌似随意地问道,“对了,老板娘,向你打听个人。”
(沈青眉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客官请说,这望北镇不大,来往的生面孔不多。”
精瘦汉子:“大概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下,接近顾天涯的身高,“男的,三十上下,背着把剑,可能带着伤。最近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楼上,甲字三号房内,原本和衣躺在床上的顾天涯,在听到“背着把剑”几个字时,骤然睁开了眼睛,黑暗中,眸光锐利如鹰隼。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侧耳倾听。)
沈青眉 (眨了眨眼,露出思索的神情,然后摇了摇头):“这位客官,您这说的可太笼统了。南来北往的客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带兵器的也不少。您看我这小店,今天不就来了两位带家伙的客人?您几位,还有刚才上楼那位。具体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吗?”
刀疤脸 (不耐烦地插嘴):“特征?妈的,就是一脸死相,看着就晦气!”
精瘦汉子 (瞪了刀疤脸一眼,补充道):“此人可能姓顾,嘴角或许带一道旧疤。”
(楼上的顾天涯,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唇边的疤痕,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周身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
沈青眉 (闻言,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惊讶,随即恍然):“哎呀,您这么一说……嘴角带疤的,今天倒是没见着。不过前些日子,好像真有个这样的客人路过,在对面茶摊喝了碗茶就走了,也没进小店。怎么,这人是诸位的朋友?”
精瘦汉子 (紧紧盯着沈青眉的眼睛,似乎在判断她话的真假):“朋友?哼,仇人!他欠了我们东西。”
沈青眉 (露出惋惜的表情):“原来如此。那真是不巧了。若是再见到,一定告知诸位。不知几位要在小店住多久?若那人还在附近,说不定……”
刀疤脸:“我们明天一早就走!这鬼地方,谁他妈多待!”
精瘦汉子 (站起身):“老板娘若是有消息,可以送到南边青龙寨,自有重谢。若是知情不报……”他冷笑一声,视线扫过这间客栈,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沈青眉 (微微躬身,语气不卑不亢):“开门做生意,只求财,不结仇。若见到,定然告知。”
刀疤脸 (呸了一口):“算你识相!弟兄们,睡觉去!明天一早赶路!”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上了楼。楼下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弥漫的酒肉腥臊气。)
(沈青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她看着楼梯方向,沉默片刻,然后开始动手收拾残局。动作麻利,悄无声息。)
(她刚把碗碟摞好,准备端去后厨,楼梯上再次传来脚步声。是那个精瘦汉子去而复返。)
精瘦汉子 (站在楼梯中间,看着沈青眉):“老板娘,刚才上楼那位……是什么来路?一个人?”
沈青眉 (端着碗碟,直起身):“一位过路的客人,比诸位早到片刻。怎么,他像诸位要找的人?”
精瘦汉子 (眯着眼):“看着身形有点像。他住哪间房?”
沈青眉 (毫不犹豫地):“甲字一号房,就在诸位房间隔壁。”(实际上顾天涯住在走廊尽头的甲字三号房。)
精瘦汉子 (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最终点了点头):“哦。没事了,随口问问。”
(他转身上楼。沈青眉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她端着碗碟走向后厨,经过顾天涯房门外时,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只是路过。)
(夜更深了。客栈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甲字三号房内,顾天涯依旧保持着坐姿,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如同凝固的雕像。他的手,始终按在身旁那裹着布的“长剑”之上。)
(楼下,沈青眉吹熄了柜台的油灯,只留一盏气死风灯挂在门口,作为夜间的指引。她却没有立刻回房休息,而是坐在黑暗里的大堂中,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慢慢啜饮着,目光锐利地扫过二楼走廊的方向。)
(今夜,注定有很多人无眠。)
(风穿过门缝,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像是在预示着,这望北镇的平静,即将被彻底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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