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夜行

　　红，铺天盖地的红。

　　苏瓷顶着沉重的赤金鸾凤盖头，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血色。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名贵香料气息，却压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据说，这位权势滔天的北镇抚司指挥使谢无妄，三日前刚抄了户部侍郎满门，喜堂都是踩着未干的血迹仓促布置的。

　　“冲喜？”苏瓷在心中冷笑，指尖冰凉地掐进掌心。她本是永嘉侯府的嫡女苏锦瓷，一朝家族蒙难，血脉尽断，唯有她这个自幼体弱多病、被送往江南老宅寄养的“病秧子”侥幸躲过一劫。

　　如今，却要顶着远房表亲“林微”的身份，被当做棋子送入这吃人的魔窟，为这“活阎王”冲喜续命。

　　“吱呀——”一声，新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股带着寒意的夜风裹挟着凛冽的男子气息席卷而入，瞬间冲散了满室甜腻的暖香。苏瓷的心脏骤然缩紧，盖头下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玄色绣金线的官靴，靴底边缘，似乎还沾着些许暗沉的、不易察觉的污渍。

　　是血吗？

　　来人没有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苏瓷的心尖上。她强迫自己维持着瑟缩发抖的模样，扮演好一个胆小如鼠、被迫献上的小户女子。

　　下一刻，盖头被粗鲁地掀开，掷在地上。

　　苏瓷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眼前的男子，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冷白，斜飞入鬓的剑眉下，一双凤眸幽深如寒潭，此刻正锐利地审视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厌烦。这便是谢无妄，大邺朝闻之色变的锦衣卫头子。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久居上位的漠然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苏瓷依言抬头，露出那张被她用特殊手法修饰过、少了几分原本精致、多了几分怯懦苍白的脸。她眼中迅速氤氲出水汽，看起来楚楚可怜。

　　谢无妄冰凉的指尖倏地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蹙眉。“林微？”他嗤笑一声，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她的眉眼，“永州林家，倒是养了个好女儿，懂得在本座的新婚夜，在身上用‘醉生梦死’这种西域奇香。”

　　苏瓷心中巨震！醉生梦死？她身上用的，分明是能宁心静气的普通芸香，只为掩盖她自身可能流露出的、属于苏家女子特有的体息！他为何要诬陷？

　　“大人……民女不知……”她的话音未落，谢无妄的眼神骤然一变，那里面不再是审视，而是某种被触怒的、近乎疯狂的暴戾！

　　“不知？”他猛地凑近，高挺的鼻尖几乎要蹭到她的颈侧，像个嗜血的凶兽在辨识猎物，“这味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说！”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窗外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响！
　　谢无妄眼中杀机顿现，猛地将苏瓷往身后一拽！几乎是同时，数道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破窗而入，“夺夺夺”地钉在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

　　“待着别动！”谢无妄低喝一声，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剑光如匹练般散开，精准地格开后续射来的暗器。他的身影快如鬼魅，在红烛摇曳的光影中与数名潜入房中的黑衣刺客战在一处。

　　刀剑碰撞声、血肉被撕裂的闷响不绝于耳。苏瓷蜷缩在床角，心脏狂跳，却强迫自己冷静观察。这些刺客身手狠辣，目标明确，竟是冲着取谢无妄性命而来！而谢无妄的武功，远比传闻中更可怕，招式凌厉，每一剑都直取要害，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进行一场冷酷的收割。

　　突然，一名刺客虚晃一招，竟直朝看似最弱小的苏瓷扑来！

　　眼看那闪着绿芒的匕首就要刺中她，苏瓷瞳孔猛缩，求生的本能几乎要让她暴露身手——电光石火间，一道玄色身影挡在她面前！是谢无妄！他硬生生用肩膀扛下了这一击，同时软剑如毒蛇般递出，瞬间割断了刺客的喉咙！

　　温热的血溅了苏瓷一脸。她怔怔地看着挡在她身前的高大背影，和他肩胛处迅速晕开的暗红，一时竟忘了呼吸。

　　谢无妄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手拔出肩头的匕首，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缓缓转过身，染血的面容在跳跃的烛光下如同修罗，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再次锁住她，里面翻涌着更加复杂难辨的情绪——
　　怀疑、探究，以及一丝……被那相似香气勾起的、近乎痛苦的疯狂。

　　混战很快结束，侍卫涌入，清理现场。新房内一片狼藉，喜烛燃尽，唯有血腥味愈发浓重。

　　谢无妄挥退众人，一步步走向仍坐在床沿、满脸血污和惊惧的苏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染血的手指猛地抬起，却不是攻击，而是用力擦过她唇畔的血迹，动作粗粝得让她肌肤生疼。

　　“味道不对。”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喑哑得可怕，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偏执，“这血的味道……混合着你身上的香气……为什么……会像极了她死前……”

　　话未说完，他却像是被自己的话语刺痛，猛地收声，眼中翻腾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复又变回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收回手，转身，只留下一句冰冷刺骨的命令：

　　“清理干净。今晚的事，若泄露半句，你知道后果。”

　　房门……被关上，偌大的新房只剩下苏瓷一人。她缓缓抬手，抚上被他用力擦拭过的唇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冰冷和血腥气。心脏仍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谢无妄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话，像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开。

　　苏瓷走到铜盆边，慢慢擦去脸上的血污。水影晃动，映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谢无妄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话，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她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的角落。

　　“她”?那个“白月光”?“死前”的气息?苏瓷努力回想，却只抓到一片模糊的血色和某种令人窒息的甜香……那是她不愿触碰的、关于苏家灭门之夜的碎片记忆。

　　难道谢无妄的“白月光”与苏家的案子有关?或者······更糟?这桩强加的婚姻，这诡异的新婚夜，这片看似富丽堂皇的囚笼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

　　她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破碎的倒影，一字一句地无声告诫自己：

　　苏瓷，从这里开始，你踏出的每一步，都可
　　能通往真相，也可能通往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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