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雨天
下雨了。
白之栩单手撑着下巴侧头凝望门外密布的淅淅沥沥的雨丝,清濯的眼睛像一潭平静的湖水,波澜不惊。
“江城的天气预报难得准确一回,白老师带伞了吗?”
飘荡的思绪戛然而止,她回过神来,细密的睫羽扇动了一下:“没有。”
她望了一眼底下奋笔疾书的学生,轻声回答。
男人的脸上旋即划过一抹喜意,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又猛然意识到两人还在监考,于是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食指竖在嘴前,刻意压低了声音。
“等结束再说吧,打扰到学生考试就不好了。”
“嗯。”白之栩点了下头,没再多说。
看着男人走开后在教室里来回移动的背影,她不禁疑惑:学体育的都这么好动吗?
这人是今年学校里新招的体育老师孙辰西,听同事说他是校长的侄子,家里做生意的很有钱,出来上班纯粹是体验一下平民生活。
白之栩想,如果她很有钱的话大概是不会出来上班的,她只想躺平来着。
当初选择成为老师也是因为有双休和寒暑假,休息日比较多,而且她是教生物的,初中阶段对这门学科的要求不算严厉,安排给学生的课程也不多,所以她还挺轻松的。
最后一场监考结束,白之栩和孙辰西两人收完卷子便往办公室走去。
“待会我开车送你回去吧,下着雨不好走,正好王老师也一起。”身材魁梧的孙辰西一边避让走廊上哄动的学生一边跟旁边的人搭话。
白之栩敛了敛眉,低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不用了,我坐地铁回去。”
嘉尚中学不远处就有一个地铁站,她租的房子也在地铁站附近,所以她日常通行都是选择坐地铁,便宜便捷。
“你没带伞,不还得淋一段路的雨?”孙辰西蹙起粗黑的眉毛,不太理解。
“雨不大,回去也要洗漱,一样的事。”
说着,白之栩注意到视线内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的学生,眼看着学生就快要倾倒的身体,她及时上前拉住那人的胳膊稳住,温声道:“小心。”
学生拍拍胸脯,有惊无险地松了口气,听到耳边的声音,他缓缓转过头来,看清楚人学生蓦地睁大了双眼:“白,白老师。”
她应了一声,不忘再次提醒学生:“没事就好,这会儿正是拥挤的时候,走路多留意点。”
学生尴尬地挠了挠头:“知道了,谢谢老师。”
等人走远,学生万分庆幸地想还好老师适时拉住了他,否则自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摔倒,传到同学面前去可不得被人家笑掉大牙。
夏日傍晚,行人寥寥无几地走在空荡的街道上,他们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顾埋头走路,偶尔的一声车鸣又在告诫着所身处的现实世界。
往日不曾留心的路灯,今天看起来却格外的分明柔和,昏黄光晕在湿冷的空气里漫漫晕开,焉了气的橘猫夹着尾巴从远处晃晃悠悠地走来,小小的身影隐在光与夜的交界处,朦胧孤寂。
小区里常能听见的孩子们玩闹的声音如今也被滴答滴答的悠长雨声所替代。
明亮的浴室里,方形花洒落下细密的的水丝,冲水流过,覆在头发上的洁白泡沫一点一点消散在氤氲的热汽里,连带着那点淋雨后潮湿的凉意也在温热水流的包裹中荡然无存。
白之栩放下掩在面颊上的双手,柔软的睫羽在水的冲击下轻轻颤动,阴影不见,失焦的眼睛重新聚起温润的光泽,宛若浸在清泉里的和田玉,纵使水波荡漾,它也依然保持着初始的人格底色。
吹干头发,换上睡衣,她浑身清爽地走出了浴室。
打开手机看了下,早先点好的外卖已经送达,通过智能猫眼确认了门外没有人在,白之栩才安心地扭开门拿放在门边的东西。
她窝在柔软的地毯上,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歌曲,纤细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拆开保温袋把分离的汤面交融在一起。
窗外的雨未曾停过,雨景萧瑟,白之栩却从中感到几分愉悦,她喜欢雨天,就那样静谧地看着世界被渲染成一幅朦胧水墨画的模样,连带着内心深处隐秘的痛苦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几分钟过去,粘连的细面已经吸满了汤汁,根根分明地在清香汤底里舒展开来,金黄的蛋皮,鲜绿的青菜,厚实的菌菇和软嫩的鸡肉无一不在勾起她零落的食欲,雨天吃汤面是她的一个小习惯,一口热腾腾的汤面下肚,好像所有郁结的阴霾都散去了,整个身心都被熨帖地暖乎乎的。
磨旧的平板架在云朵茶几的支架上,屏幕上依然播放着白之栩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的《帕丁顿熊》,一遍又一遍,她熟悉到能脱口而出画面中下一句的台词。
即使放了这么多遍,她每次看还是会有种流泪的冲动,是一部很温馨的电影。
手边玻璃杯里泡的茉莉花茶冷却到了适宜的温度,白之栩抱着杯子小口地啜饮着,细碎的瞬间攒在一起,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只是平常的她太过沉闷,总陷入在灰蒙蒙情绪里,久而久之,就忽略了生活中的一些小美好,一旦白之栩从苦海中脱离出来,她又会变得特别感性,看什么都觉得很温暖幸福,总是想要流泪。
她这样是不是很怪?白之栩想。
夜里,白之栩洗好换掉的衣服便早早地上床躺下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起身从床头柜的小书架上抽了一本枯燥的理论书籍,没看一会儿就犯起困来,头一点一点的,她意识模糊地想按照自己这个速度,再过几十年这本书才可能堪堪看完。
眼皮越来越沉重,关灯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彼端,玻璃幕墙的写字楼巍峨纵横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心,整栋楼在浓郁夜色里勾勒出沉默的轮廓,零星几个窗户执拗地透着灯光,这个本该休息的时候时间仍有人在伏案工作。
深色装修基调的东侧办公室里,键盘敲击的轻响在安静的空间里浮沉,时不时停顿下来思考,而后还伴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男人穿着黑色的衬衫,袖口随性挽到小臂,露出流畅的肌骨线条,修长纤细的手指轻握着笔杆,稍一用力冷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刚准备在文件上落笔,“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试探了一声停下又连续敲了两下,张弛有度。
“进来。”
男人顿了顿,继续手下的工作,喉结滚动,低沉的嗓音裹着清朗的语调,像是夏日里那杯加冰去气泡的薄荷柠檬水,不过分沉闷也不过分鲜活。
助理李明智推门走了过来,皮鞋沉稳地踏在大理石地板上,没动几步便在办公桌前的不远距离处站定。
“温总,”他微微颔首,从带来的文件夹里抽出行程单放在办公桌一角,抬头看向男人,“下周一出差去泸城的行程已经确认好了。”
李明智扶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扁框眼镜,指尖点在行程单上端,声音清晰平稳:“上午五点十分的航班,商务舱的靠窗位置,还是您常用的航司;考虑到您前一晚有会议和航程的早班机,落地后先送您去酒店休息,我订的行政套房,带独立休息区,我让前台提前把空调打开调到26度,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内不作任何打扰。”
顿了一下,他指尖下滑,接着说道:“九点五十分从酒店出发去元盛公司,十点半的合作洽谈提前二十分钟到场,资料电子版和纸质版的都准备好了。”
“知道了。”
男人将行程单推回给助理,眼低的红血丝是遮掩不住的疲惫,他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咖啡,醇厚的苦涩在嘴里渐渐化开,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面无表情地低声开口:“你早点下班吧,剩下的我自己弄。”
“好。”李明智利落地收好文件夹,走前不经意地瞥了眼桌上散落的各种文件,犹豫了一下,秉着人道主义他还是出声说了一句:“那温总您也别熬太晚,早些休息。”
“嗯。”
等人出去后,男人又伏案工作了一会儿,可总觉得不在状态,脑子里乱哄哄的,心里也莫名有些烦躁。
“好累。”男人双手一松,靠在了椅背上,浓密纤翘的睫毛蔫蔫地垂着,在眼下形成一小片的阴影,浅浅遮住了卧在他眼睑下方的那颗小巧圆润的痣。
安静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向落地窗前,眺望这座沉睡中的城市,回想这些年崎岖的经历,心里是空落落的,但过程的痛楚与煎熬却是无法被抹掉的存在。
白皙清瘦的手掌覆在透明的玻璃上,深邃的眼眸出神地凝望眼前的景象,沁凉的雨滴轻柔地敲打着窗户,雨水向下蜿蜒在玻璃上洇开无数道交错的水痕,恍若一张湿漉漉的网。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平直的唇角蓦然弯起,先前心里的那点烦闷也被漫上来的雨水慢慢洗去了。
那双勾人的狐狸眼泛着澄澈的清辉,像是寒星收起锐利的锋芒,孤绝的冷辉敛入了清浅的微光,尔后,刺骨寒夜不再漫长的看不到尽头,只缘暖潮渐次涌至,如同早春初融的溪流,溪水虽还带着一点料峭的清凉,却已不再是凛冬的凝滞。
他在脑海里一笔一笔地细致勾勒出记忆中那个人的模样,心底汹涌的思念滚烫地翻腾起来。
男人的眼波闪了闪,落寞地低下了眸子。
我好想你……
骨节分明的手掌渐渐从冰冷的玻璃上滑下,垂在腿侧逐步蜷成紧实的拳头。
偌大的办公室里,男人沉默地立在窗前,背影疏离,透着数不清的寂寥,但他正面的神情却是与之不一样的感觉,眼底隐隐积蓄着一股阴蔽的力量,眼神无比的坚定,仿佛已经看到猎物稳稳落入网中的场景。
殊不知,真正的操纵者另有其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