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共犯

　　上卷：《暗河初现》

　　沈慕辰站在档案室最高一层梯子上，指尖掠过一排排牛皮纸卷宗，最终停在一个标注着“7-12”的编码上。

　　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夕阳中飞舞。他抽出那份厚重得有些过分的档案，封面上打印的“跨境走私案”字样已经有些褪色，但旁边用红笔手写的“证据不足，驳回起诉”依然刺眼。

　　三年来，这个结果像一根钝刺，扎在他信奉的法律脊柱上。

　　他回到办公室，窗外已是华灯初上。金属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响声，蓝焰窜起，凑近烟尾的瞬间却顿住了。他将那支未点燃的烟搁在烟灰缸边，像是进行某种无言的仪式，然后才翻开了卷宗。

　　里面夹着一张现场证物照片的复印件——一个摔得支离破碎的古典音乐盒，齿轮和簧片散落一地。这不是案子的关键证据，却是他始终无法释怀的细节。据资料记载，音乐盒坠地时，还在断续播放肖邦的《葬礼进行曲》。而案犯陈雄，在得知音乐盒损毁后，第一次在审讯中露出了近乎实质的暴怒，而非面对指控时的麻木。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助理小陈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不确定：“沈检，打扰了。刚接到指挥中心转来的协查通报，城南‘观澜’美术馆发生一起事件，可能需要我们派人去看看。”

　　“美术馆？”沈慕辰合上卷宗。这不在检察院的常规管辖范围。

　　“嗯，不是凶杀，是展品损坏。但损坏方式……有点特别。”小陈递过平板，上面显示着几张现场照片。“一幅名为《烬》的现代派油画，被用一种特殊的化学溶剂精准地溶解了右下角的签名区和部分颜料层，露出了下面……似乎是一张建筑图纸的残片。美术馆报警说是恶意破坏，但技术科的人觉得，这手法太专业了，不像普通破坏者。”

　　画中藏图？沈慕辰的指尖在平板边缘轻轻敲击。一起悬而未决的走私案，一起古怪的艺术品破坏，两者之间似乎隔着千山万水。但某种属于检察官的直觉，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知道了。我过去一趟。”

　　“观澜”美术馆坐落在旧城改造区，由一栋废弃的纺织厂仓库改建而成，保留了粗?的工业风格，巨大的齿轮装饰和裸露的红砖墙在射灯下显得冷峻而富有张力。

　　现场是位于二楼转角的一个独立展厅，此刻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刺鼻的化学气味。那幅名为《烬》的画作还挂在墙上，画布上大片浓烈燃烧般的橘红色块依旧夺目，唯独右下角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块，不规则地塌陷下去，露出底下泛黄、线条精细的图纸一角。几名鉴证人员正围着画布小心翼翼地进行取样。

　　“溶剂是直接透过画布纤维作用的，没有伤及底层的图纸，这控制力……”一个戴着眼镜的技术员喃喃自语。

　　沈慕辰戴上手套，走近观察。被溶解的区域边缘异常整齐，像是经过精密计算。他注意到画框下方地面，靠近墙角线的位置，有一小点不起眼的暗红色痕迹，不像是颜料。

　　“这里，”他指向那点痕迹，“取样，做潜血测试和成分分析。”

　　负责取证的警员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照做。现场负责的是一位年轻警督，他向沈慕辰介绍情况：“监控昨晚十点到今早八点之间因‘例行检修’关闭了，什么也没拍到。安保人员最后一次巡逻是晚上十点，当时画作完好。奇怪的是，警报系统也没触发。”

　　完美的时机，专业的手法，诡异的目标。沈慕辰的视线再次落在那张露出的图纸残片上，那线条勾勒的结构，隐约像某种地下管道的布局。

　　他离开核心现场，在展厅外的走廊踱步，思考着这起事件与“7-12案”之间那根若有似无的线。走廊尽头连接着消防通道，门虚掩着。他推开门，楼梯间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与现场不同的烟草气息，混合着一点……薄荷糖的味道。

　　回到检察院技术部门，沈慕辰直接走向化验室。那点暗红色痕迹的初步结果已经出来。

　　“沈检！”检验员看到他，立刻拿起报告，“不是血，至少不是人血。是一种……混合了铁锈氧化物和某种特殊植物色素的物质，具体成分还在分析。但我们在里面发现了几颗非常微小的、硬度极高的透明晶体颗粒，初步判断是工业级金刚石打磨时产生的粉尘。”

　　金刚石粉尘？这出现在美术馆现场，比血迹更令人费解。

　　他凝神思索着，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在走廊转角，一个倚在窗边的身影让他脚步微顿。

　　那人穿着深灰色立领夹克，身形挺拔，正望着楼下车流，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了半截，烟灰却依旧保持着规整的圆柱形。他似乎察觉到视线，转过头来。

　　是江夜。刑侦支队里一个名声有些模糊的人物。有人说他是功勋卓著的卧底，有人说他是游走于规则边缘的独狼。沈慕辰与他只在几次联合会议上见过，并无深交。

　　“江警官。”沈慕辰颔首示意，准备径直离开。他此刻没有寒暄的心情。

　　“沈检察官。”江夜的声音不高，带着点砂砾感的低沉。他掐灭了烟，动作利落，那截完整的烟灰无声坠入窗台上的不锈钢灭烟器。“为了美术馆那幅画？”

　　沈慕辰停步，看向他：“江警官消息很灵通。”

　　“碰巧。”江夜走过来，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他停在沈慕辰面前一步之遥，那双眼睛颜色很深，像是能把光都吸进去，此刻正没什么波澜地看着沈慕辰。“那画的作者，叫林闻，三年前因为精神问题封笔了。”

　　三年前。这个时间点让沈慕辰心头微动。

　　“而买下那幅画，并捐赠给美术馆的，”江夜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调说，“是‘清源慈善基金会’。”

　　清源基金会。沈慕辰知道这个名字，本市政商界知名的“良心”，创始人陈景行常年出现在媒体公益版块，形象完美。

　　“一个慈善基金会，捐赠了一幅藏有图纸的画，然后画被专业手段破坏了。”沈慕辰陈述着，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江夜，“江警官想说明什么？”

　　“没什么。”江夜从口袋里摸出一片独立包装的薄荷糖，撕开，放进嘴里，动作不紧不慢。“就是觉得，有些棋局，三年前可能没下完。”他的视线掠过沈慕辰，似乎无意地扫过走廊尽头技术部门的方向，“金刚石粉尘……这东西，一般地方可见不到。”

　　说完，他对沈慕辰略一点头，径直走向电梯间，留下一个利落的背影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薄荷清气。

　　（合）

　　沈慕辰站在原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镜片上反射出破碎的光点。

　　江夜的话像几块看似无关的拼图。三年前封笔的画家，清源基金会捐赠的画作，隐藏的图纸，专业的破坏手法，以及……指向性明确的工业金刚石粉尘。

　　更重要的是，江夜怎么知道技术部门刚发现了金刚石粉尘？这个消息，他离开化验室时，检验员才刚得出结论。

　　这个人，远比他表现出来的知道得更多。

　　他回到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重新拿起“7-12案”的卷宗，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破碎的音乐盒照片上。陈雄的暴怒，《葬礼进行曲》……美术馆，《烬》，隐藏的图纸……

　　看似毫不相干的两条线，因为“三年前”这个共同的时间节点，因为江夜那句意有所指的“未尽的棋局”，隐隐产生了勾连。

　　清源基金会那张完美无瑕的慈善面纱之下，究竟藏着什么？而江夜，在这个刚刚显露一角的迷局里，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是偶然路过的提醒者，还是……早已身在局中？

　　他看着烟灰缸边那支始终未点燃的烟，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间，吹动了某盘沉寂多年棋局上的灰尘。而对弈的双方，似乎都比他想象的，藏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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