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辞知砚里

　　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最后一缕黏腻的余温，被窗棂切割成细碎的暖阳，落在A大图书馆三楼的落地窗前，裹着书架间飘来的旧书油墨香，把靠窗那排座位晒得让人犯困。
　　沈知砚抱着两本厚得能当砖头的专业书，停在302座位前，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早上七点就来占了座。当时图书馆刚开馆，管理员阿姨还在擦前台的玻璃，整个三楼只有扫地机器人嗡嗡的声响。
　　他特意选了302这个位置。左边是靠墙的书架，右边是落地窗，既不会被来回走动的人打扰，又能眼望见楼下花园里的梧桐树。
　　临走前，他把常用的马克杯压在《计算机网络》的封面上——那是个深蓝色的陶瓷杯，杯身上印着二进制代码，是去年竞赛获奖的纪念品，辨识度极高。
　　可现在，本该放着马克杯的椅子上，坐着个穿浅杏色卫衣的男生。男生背对着他，坐姿有点散漫，膝盖上摊着本速写本，右手攥着支炭笔，正低头专注地涂画。
　　炭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很轻，却在安静到能听见笔尖落墨的图书馆里格外清晰，像春雨打在窗玻璃上。
　　沈知砚站在原地没动，怀里的《高等数学》封面硌得胳膊有点疼，快步上前。“同学，这靠窗位我早上放了笔记本。”沈知砚指尖抵着桌沿，声线冷得像刚从冰柜拿的汽水。
　　夏星辞停下笔，抬眼在阳光下看不清人影，晃了晃神反应过来，就撞进双沉静的眼睛里。
　　对方很高，站在书架的阴影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白T恤领口很干净，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黑框眼镜有点滑，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目光很亮，却带着点不易接近的冷意。最显眼的是他怀里摞得老高的书，书脊上“计算机网络”“高等数学”几个字加粗放大，一看就是需要沉下心来啃的硬骨头。
　　夏星辞愣了两秒，才后知后觉地顺着对方的视线往下看——自己座底下的椅子旁，那本深蓝色封面的书被压了大半，只露出来个书角，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啊！对不起对不起！”夏星辞瞬间慌了，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结果动作太急，膝盖顶到了桌子，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周围几个低头看书的同学都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让他的耳尖瞬间烧得发烫。
　　他更慌了，速写本从膝盖上滑下去，炭笔“哗啦啦”滚了一地，其中一支还朝着对方的鞋尖滚过去。
　　“小心！”夏星辞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弯腰去抓那支炭笔，手指差点碰到对方的白球鞋。
　　沈知砚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手。他的目光落在那本摊开的速写本上——纸上画着只蜷缩在画室窗台的橘猫，毛发用炭笔铺得很软，阴影过渡得自然，连猫爪缝里的绒毛都画得根根分明，最绝的是猫爪上的肉垫，用橡皮轻轻擦出了半透明的质感，看起来软乎乎的，像一捏就能挤出水来。
　　这画面让他心头微顿。去年冬天，他在小区楼下捡到过一只流浪猫，毛色是掺了灰的黑，他给它取名“煤球”。那只猫也喜欢这么缩在阳台的暖气片上，把爪子揣在肚子底下，尾巴绕着身体圈成个小圈。
　　后来他期末复习忙，有天忘记关阳台门，煤球就走丢了。他找了半个月，在小区的每棵树上都贴了寻猫启事，甚至去物业调了监控，可最后还是没找到。现在看到这张画，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空落落的。
　　“没、没事。”沈知砚收回目光，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他看夏星辞还在地上摸索着捡炭笔，指尖都蹭到了灰尘，又补充了一句，“你……收拾好再走也可以，不用急。”
　　夏星辞哪还敢多待。他飞快地把炭笔一支支塞进笔袋，拉链拉得太急，差点夹到手指。然后抓起放在桌角的帆布包，往肩上一甩，背包带滑下来，他又手忙脚乱地往上提。
　　临走前，他还不忘对着沈知砚鞠了个小躬，脑袋低下去的时候，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泛红的耳朵：“真的很抱歉！我早上来的时候，特意看了桌子和椅子，没看到有占座的东西……可能是我太马虎了，不好意思啊！”
　　他说话的时候，尾音有点软，像小猫在撒娇，和他慌慌张张的动作不太搭。说完，他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转身往楼梯口跑，帆布包上挂着的猫形挂件晃来晃去，跑到楼梯拐角时，还差点撞到栏杆，又踉跄着扶住了扶手，才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沈知砚看着空下来的座位，又低头看了看脚边的速写本。橘猫的画像还露在外面，阳光刚好落在猫耳朵的线条上，暖得有些晃眼。他犹豫了几秒，弯腰把速写本捡起来——本子是软壳的，封面是浅灰色，上面印着个小小的月亮图案，边缘有点磨损，看得出来用了很久。
　　指尖碰到纸页时，能感觉到上面还残留着点温热的触感，应该是刚才那个男生放在膝盖上捂出来的。
　　他翻开第一页，右上角用蓝色钢笔写着“夏星辞”三个字，字迹圆圆的，笔画有点跳脱，“辞”字的走之底拖得很长，像个小尾巴，和他的人一样，透着点活泼的劲儿。
　　夏星辞……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是上次辅导员在年级大会上提到的美术系获奖学生？还是室友赵阳说过的，那个画猫特别厉害的同级生？
　　再往后翻，全是各种动物的速写——趴在草地上的金毛，耳朵耷拉着，嘴里叼着个网球；站在树枝上的麻雀，翅膀张着，像是下一秒就要飞起来；还有好几张和首页相似的橘猫，有的在吃鱼，有的在打盹，有的在追着毛线球跑，看来是经常画同一只猫。
　　翻到中间一页时，他停住了。那页画的是图书馆的落地窗，窗外的梧桐树影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角落里还画了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手里还攥着支笔。旁边用小字写着：“图书馆的阳光真好，睡十分钟再画！”
　　沈知砚看着那行小字，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把速写本合上，放进自己的书包侧袋里——侧袋是专门用来放笔记本的，空间刚好，能把速写本保护得很好。
　　他想，下次要是再遇到这个冒失的男生，就把本子还给他。说不定，还能问问他画里的那只橘猫，现在怎么样了。
　　窗外的风又吹进来，把桌上的《高等数学》吹得翻了几页，停在微积分公式那章。
　　沈知砚坐下，把马克杯从书底下拿出来，拧开盖子喝了口温水——水还是温的，刚刚好。他摊开笔记本，拿起笔，准备写课题报告，可目光落在公式上时，脑子里却总冒出刚才那个男生的样子和慌慌张张道歉时泛红的耳朵，弯腰捡炭笔时露出的后颈，还有速写本上那只软乎乎的橘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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