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的功罪同人）世界第一的重量

　　春寒万丈，依然比不及天满宫枝头红梅笑纳的凛冬遗产。
　　新浴霜湿，依然难抵浜离宫影中水仙渝眸自赏的瘦骨本相。
　　此时的东京，樱枝还裸着细骨，风裹着隅田川的水汽往领子里钻。行人把薄外套拢了又拢，指尖刚呵出的白气就被吹碎，连街角自动贩卖机的热饮，都暖不透攥着杯子的指节——倒不是冷得有多烈，而是人心凉薄，像浸了水的棉絮，贴着皮肤沉下去，连走在阳光下的人，都驱散不去沾染衣襟的恶意。
　　女儿节新过三日，人偶娃娃尚守在闺阁，傍晚课后，垂髫幼子却不在家中。他受命被唤做次郎，却是绫濑川家宅内独子，肩头有三位姐姐位列第一，本是淘气的年纪，却打整桌床，理出一间和室，空荡宁静，纸门透光，作为自己的卧房，偶见墙角倚着网球拍，浅增一分橙红的色调，松解两尺活人生气，散到墙角阴影里，可若是稍有不慎，怕却又将那抹惨淡橙红瞧成一束红色彼岸花，谁知葬送的是谁？
　　绫濑川次郎并不在家中，宿命使然，安排他沉水里受一遭。
　　那是游泳馆体验课，清宁平水中栖息着不平的心，不经波澜的池里滚滚波澜：“25！”、“26！”、“27！”，报时员卖力呼喊，赤条条瘦骨分水开路，个个半成小子踢浪滑游，“30！”，金灿灿太阳率先抽水而出，浴帽捏在手心，呼吸吐纳匀长，倒是没见眉眼有什么惫色。
　　“北斗！次郎都游进30秒了，趁赛前拼命练吧，我给你定的目标可不过分。”教练敦促道，爱之深，责之切。
　　次郎低眉看过去，北斗喘息疲累，双臂抓着瓷砖，喉咙里满是呼哈声，木欲静而风不止，无形汗水混杂在池水里，分不清彼此，凡人也与其无二般泯然众人。
　　“那个，北斗被训，是因为我吗？”绫濑川微言一声。
　　“欸？不是不是！怪我发挥失常啦！”北斗笑道。
　　“也，也是啊，那就好。”向日葵扶梯上岸，背对着北斗，一双金色的瞳孔看不见北斗的勉强与假笑。
　　“以次郎的水平，参加春季的青奥赛绰绰有余吧。”低窃声远在天边，是池中的两个少年在小声说。
　　金鳞身形一顿，凭次郎的听力，可称如雷贯耳。
　　“再来一圈！”刚刚抵岸的少年大喊道，臂姿困乏，牙气紊乱，眸光仰望早已上岸将离的绫濑川。
　　灯塔回望对视，眉眯弯月，自有笑靥常开，“好啊。”随即体态悠然，如鱼入水，欲求一番玩乐，好似同箨双竹的前奏，却听不出，那是不甘，似乎嫩竹总甘甜。
　　傍晚翘首以待，碧池渐趋平息，水珠顺梢滚落，湿发沾粘额角，花洒倾露涤骨皮，却不见几分肉色，骨感如架立影，肌理逗留一口意气，尚且能撑人挺立，唯独怕意气亦弃，那时纵使成人，也撑不起人了。
　　此时北斗被云雾所遮，若即，若离：“你以后也打算继续游泳吗？”
　　“欸？”风筝整理书包，对他来说，这只是游泳体验课，“以后的事，我还没想过。”
　　飞的越高，越自由。
　　次郎又说：“啊，但是，教练他们说的……青奥游泳赛，我有点儿想参加。”
　　关柜门，响声惊，“我先走了。”北斗抬腿而去。
　　“啊，北斗……”次郎呼唤道：“呃，这是青少年运动员的饮食讲座，刚才教练给了我讲座的票，北斗你也拿到了吧，我们一起……”
　　“没拿到！”
　　风筝飞不起来，是不喜欢飞吗？
　　“欸？”
　　“我没拿到这张票。”北斗回过身，扭了回来。
　　“没拿……”绫濑川也意识到不对劲。
　　果然，便听北斗说：“给我看看。三千日元一个人？真贵啊。”他没有任何好脸色，转身就走，砰地关了门，“看来拿不拿得到这票，还分人啊。”
　　房间安静下来，刚刚运动过后，尚回味余蕴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次郎这才惊觉，不远处有人在哀鸣抽泣：“我不想再游了！”毛巾遮脸，人虽清秀，却已看不见自己的美。
　　“别说丧气话。”
　　“可是拼命练习根本就没用啊！”
　　女教练跪坐在地，轻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哪有人不练习就能游得快呢？”
　　“可——可是，那个五年级的高个男孩，他凭什么游得那么快啊！？他不是才刚来几天吗？”
　　“次郎之前也在别的俱乐部呆过嘛。”
　　“他说他从没接触过游泳！我听得一清二楚！有那种人在，练习还有什么意义！”
　　“我能理解，被后来的人赶超，很不好受，但也不能一味地怪别人哦。”
　　“教练们凭什么特殊照顾那个人啊！”
　　“没有特殊照顾啊。”
　　“分明就有！我不想练习了！我已经讨厌游泳了！就不能赶他去别的俱乐部吗？”
　　“不可以这样讲话。”
　　绫濑川夺门冲出，迎面正巧遇到他的母亲，“次郎，你已经结束……”
　　太阳火急火燎，一身薄衣不知寒凉为何物，“妈……妈妈！我们回去吧！”
　　“但入会手续还没有办。”绫母略显半老之容，裹着短袄，眼角的皱记录着熬的夜、经的风霜。
　　次郎行动如风，拽住母亲的胳膊，“别办了！快回去吧！”
　　“欸？欸？”
　　两人踉踉跄跄，绫濑川身子前倾，嶙峋肢骸被轻衫半裹，蹒跚步态似跌倒而未跌倒，绫母被拖着、拉着、拽着，竟有些恍如隔世，那年，她的眉头花尚未绽放，今天的大个子还是个小不点，学习走路时也像今天这般莽撞，真不知是遇了什么缘故，竟让他分寸全失，一棍子敲回了母婴年。两人挪着腿，好似沼泽里逶迤拔泥，游泳馆自动门呼啸洞来，大南风刺眼袭来，他们却逃出温暖，拥进梅樱风寒，爬出了游泳馆。
　　次郎豁然开朗，四面八方尽收眼底，樱枝被南风抽打，花苞被疾风啃食，路灯光影被鞭风劈得七零八落，流尽的易拉罐敞在风里被连抡十八个耳光，一对母子野猫凄厉哀鸣，两只人偶娃娃坠进雨洼满身淤泥，两条沙丁鱼不知从何而来、在水泥地上蹦跶、终是死路一条，断了线的一对陶瓷风铃呼啦啦说话漏风、满嘴狰狞、碎片失了一地。次郎闭上眼，他什么都不想看见，宁可自己是个瞎子。
　　于是盲人绫濑川被母亲牵着手，请到了家庭轿车的副座，一关上车门，绫母就迅速开了暖气，尽管儿子的手心炽热比火还盛三分，满肤的阳气肥沃比日照更厚三寸。
　　“怎么突然不想办入会手续了？”春风隔在车外，不满地挥拳敲打玻璃，绫母置若罔闻，声音与暖气齐至。
　　次郎攥着纸，价值三千日元的票皱成老人眉。
　　绫母发动车子，“网球、体操、游泳，各项运动你都试了个遍，这次又有哪里不满意呢？”
　　“感觉不是这样……”绫濑川吐露道。
　　“欸？”
　　“总感觉和我想的不一样，各种方面，运动不是大家开开心心去做的吗？”次郎质问道。一幕幕回忆如飞梭穿行而过，每当他低头查看，总是充斥着怨怼与排挤，网球，体操，游泳，如今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次郎不由指着自己的额头道：“妈妈，我是不是长的很恶心？”
　　“欸欸？”
　　“我好像总是一上来就被人讨厌，不管学什么都这样！我总是遭人嫌！他们都不希望和我待在一起！不管到哪儿，我都像个过街老鼠!”
　　“哪里遭人嫌了？教练们不是都很喜欢你，都把你推荐去更强的队伍了吗？”绫母道。
　　“可是我从没说过自己想去强队！我只是想和别人一起玩的开心！”绫濑川剖白心迹。
　　“总有人因为我而失落，我想去没这种事的地方，而且我不管去哪儿，都融不进集体。”
　　车外，一群小学生欢笑跑过，不少还穿着短裤，似乎寒风永远不会叨扰他们的烂漫时光。
　　“后座上有我从游泳俱乐部拿来的传单，我们再一起找找吧。”
　　次郎伸手拿过，捏在掌心端详，衣服袖口离手腕一大截，绫母哑然道：“次郎，你身上这件运动衫，已经嫌小了吗？但这不是前段时间才刚买的吗？”
　　“妈，我不觉得冷，就这样就行。”
　　传单一页页翻过，足球、乒乓球、羽毛球、排球、篮球，突有一页留住了眼睛，倒不是什么球多么夺目，而是宣传照上大大的笑脸勾人心弦，好多好多小孩子在笑，比起其他的球队，这里似乎不务正业许多，旁的单子都是什么了不得的比赛什么优胜，唯独这个例外，什么夏季冰淇淋美食合宿，什么新年捣年糕大赛，什么芦之湖畔烟花大会祭典集会等等，以“元气”为队语，以“想和你一起打棒球”为宣传词，这就是硬式棒球俱乐部——足立斑比。
　　“妈妈，我下次想去足立斑比。”
　　“足立斑比？那是什么队伍？”
　　“棒球队，硬式棒球？什么是硬式啊。”
　　“棒球？”绫母吃了一惊。
　　“当然知道，在‘甲子园’比的那个吧。”
　　“你以前了解过棒球吗？妈妈这个门外汉也知道甲子园啊。为什么选棒球呢？听说很辛苦呢。”
　　“嗯——但是这里，看起来很快乐。”太阳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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