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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
夜晚十一点二十分,费城西部灯火通明。
十三层楼的赌场金碧辉煌,霓虹灯由上而下照亮每一个角落,三十二万全息广告牌错落有致投在夜空。绿色月亮高悬在人造星空之上,就连空气中都流淌着浓烈的香水气息。
百层高楼中,一位机械服务员踩着滑轮,为客人端上一份新鲜刺身。刺身切面是淡粉色的珍珠光泽,脂肪纹路如霜降般不均匀分布,两朵薄荷点缀在餐盘周围,而干冰遇热升华的气体萦绕餐桌。
纯粹的机械音从它嘴部发出:“蓝鳍金枪鱼大腹6号部位,客人,请用餐。”
6号大腹是金枪鱼全身最柔软,油脂最多的宝藏,这等品质的刺身在外场已经被炒到了三十二万帕兹每百克,却仍有许多暴发户趋之若鹜。
客人举起刀叉,银刀在下,银叉在上,随意从盘里片下一块刺身,金枪鱼回味软嫩而温润,油脂在嘴里迸开,呈现出一股奶香。服务员身前的屏幕上亮起这条金枪鱼的个人编码:“您所享用的是来自北海道渔场A2区的三年金枪鱼,它的死亡时间是一小时二十分钟前。”
大厅里吊灯繁杂而富贵,空调冷风一吹过,房间里顿时传来清脆的风铃声。客人放下刀叉,身旁的机器人立马掏出餐巾为他擦拭嘴角。他摇摇头:“还是不够,你们这里的货源越来越差了。”
服务员按照指令弯腰道歉,客人一挥手:“算了,你们也不容易,最近海关查的越来越严。”他站起身,向着服务员微微颔首。
机械服务员仔细分析着客人的信息,于是向前一步,把剩下的刺身全部倒进自己手腕上的垃圾口,客气道:“客人慢走。”
客人离开后,机械服务员来到后厨,把金枪鱼全部倒进下水管道,管道连接城市内河,三十二万帕兹的金枪鱼随着其他垃圾一起飘向下游,被净化系统分解成可自然降解的生物粒子。
费城东部与西部仅一桥之隔,却是货真价实的贫民窟。
桥下的河流是黑烨河,每年雷打不动都要泛滥一次,费城东部地势相对低洼,每每泛滥的时候就被淹得不成样子。再加上东部的治安几乎形同虚设,等河水自然消退的时候就是最难熬、犯罪事件最多的时候。
夜晚的黑烨河以东更为猖獗,吸毒□□赌博斗殴屡见不鲜,墙上的小广告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某条黑暗的巷子里时不时再传来几声枪响,不知道又是谁的尸体染红了黑烨河。
十一点半,黑烨河以东,灰潮港。
并不罕见的暴雨冲刷着这座城市,几乎瘫痪的防洪系统艰难地运转着,水势浩浩,快要淹没行人的脚踝。
“吴老板,我最多只能出到九十帕兹,不要坑熟人。”黑发青年半依在玻璃橱柜上,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老板半边被烧焦的眉毛。
“哎呦,小朋友,不要着急嘛。这条机械手臂基本上是全新的,除了小拇指少了一个指节,你根本找不出它有什么毛病!”白发苍苍的老板怜爱地抚摸着这条机械手臂,“一百五十帕兹,少一分我都不卖”
雨水从屋檐滴落,浩浩荡荡,像是一道小型的瀑布。
“我说过,不要坑我,谁都知道联盟统一生产的义肢,芯片就在小拇指指尖。少了那个我哪里都别想去。”青年冷冷道。
老头温柔笑笑:“叶熵,你明知道这东西过不了联盟检测,却还是坚持要买,我看你才是求人的那方吧?”
依附,实力,小聪明,能在贫民窟活下来的人必然有一两种倚生的手段。显然,叶熵属于第二种。
叶熵卷起袖子,左手的机械臂明显被改造过,手肘处刀片旋转着在一瞬间弹出,手腕被拆卸下来,顿时变成一把便携式左轮手枪。
叶熵用右手举枪,漆黑的枪口对准老板的眉心:“九十帕兹,我只会给这手臂本身的价格。”
老板无奈笑笑,额头处升起一块电子显示屏,一条机械臂从屏幕中钻出,轻轻取走了叶熵的手枪。
“我说过不要着急,我哪次没把东西卖给你。”老板把机械手臂递给叶熵,叹口气道,“我不是逗逗你嘛,也只有你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讲讲话了——算了算了,这手臂送你了,老头子我也不差这三瓜两枣。”
叶熵没吭声,接过手臂扭头往外走,身后老板还在叮嘱:“哎,你不要被抓了,小心点,最近治安有点严。”
叶熵没回头,却还是在通讯机上给老板划了九十帕兹:“犯不上,我还没丧心病狂到这点便宜都要占。”
同夜十一点四十,黑烨河以西,落溟厂。
所有的贫民窟似乎都长一个样子,铺天盖地的广告,残破不堪的机械体,漆黑生锈的路面,咒骂声求饶声,以及萦绕在空气中始终挥之不去的机油味。
但落溟厂也曾经兴衰过,五十年前这里是城市绝对的重工业核心,石油、机械与人才源源不断地朝落溟厂涌来,在最兴旺的时候,全国上下甚至流传出“宁要落溟一厂房,不要京市万千墙”的打油诗。
但现在也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机油味了。
叶熵早就对这种气味麻木了,贫民窟的角落摄像头只是摆设,叶熵快步走到角落,朝黑暗中把机械手臂递了出去:“你要的东西。”
黑暗里冒出一顶卷毛,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钻了出来。他接过机械手臂,对着人造月亮仔细看了看:“嗯,还是你靠谱……编号没问题,L打头确实是联盟的产物,看崭新程度,这条手臂生产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
叶熵拿回手臂,向着少年指了指自己的通讯机:“柯序,三百帕兹。”
柯序没心没肺地摆摆手:“现在是说这个的事吗?只要我们搞定这一单,帕兹都是几万几万的来,到时候我们不是在落溟厂横着走。”
叶熵没接话,仍朝着柯序伸出手。
柯序没办法,只好掏出通讯机给叶熵转了三百帕兹。三百帕兹一收到,叶熵就把那条手臂就扔给柯序:“怎么说,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行动吗。”
柯序没吭声,他沉思了一会:“说真的,你不觉得这次的事有点怪吗?”
他神经质地扳着手指:“按道理来说,这批货的行踪是绝对传不到我们耳朵里的,而且这条机械臂又恰巧恰巧在吴老头的店里——还是这么新的一条机械臂。就算这条机械臂真的报废了,把他在联盟附近一卖,比吴老头开的价高多了,他没理由能拿到它。”
叶熵听懂了:“你想退出?”
柯序把手指掐得通红:“不,我只是害怕这是个局,而且,偷联盟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做。只要我们被抓住,起码是十五年的事——叶熵,这次真的没有人能保释我们了。”
叶熵没来由地感到一丝烦躁,这次任务处处透着诡异,从得知消息到行动全部加起来不超过两天的时间,上面的人口口声声说绝对安全,却对消息来源三缄其口,只说是内线传达回来的消息。
但退一步说,就算这真是有去无回的陷阱,把这任务交给那些大能,或铲除异己,或杀鸡儆猴,能得到的效果远比送他们两个小卒去死大得多。
夜晚的雨越下越大,雨水敲在废弃建筑上,传来沉闷而厚重的回响。叶熵踩着脚下的水坑,烦躁道:“我没得选。我外婆的药还欠着一万多帕兹,我再填补上这窟窿她真的就活不了了。”
柯序闻言,沉默一小会,还是咬咬牙:“要不我们把这任务推了,我还有三千帕兹,能垫一点是一点。实在不行,我们去偷去抢,去收保护费,我还不信我们连着一万帕兹都凑不到。”
叶熵拍拍柯序的肩:“账不是这么算的,我还差多少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必须要干一票大的,迟早的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任务会落在我头上,但如果这次推了,我奶估计就撑不到下次了。”
说完,叶熵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把机械手臂接过来:“你如果不参加我自己也行,但你要把三百帕兹还我。”
柯序没接话,眼眶却红了,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找了又找,终于从一堆机械垃圾里找出了那枚扳指,瓮声瓮气地说:“拿去,按这个按钮可以干扰联盟搜查信号三分钟——借你的,回来还我。”
联盟出品的人造月亮似乎也懂得看人下菜碟,贫民窟的月光永远要黯淡一些,像是燃烧许久,寿命将尽的便宜白炽灯。
昏暗月光下,柯序掏出通讯机,直接给叶熵划了一千帕兹:“你去吧,小心点,我没什么能帮到你的了,要是真被联盟那些狗腿子发现了,任务咱就不管了,能逃出来就行。”
叶熵在柯序的头上胡乱呼噜了一把,勉强算是安慰。贫民窟的生活就是这样,你可能会在这里活很久,也可能明天就被枪炮杀死了,没有人能在太阳升起之前确保第二天的安稳生活。叶熵小时候也会想,如果自己运气好投胎到费城西部,自己会过上怎样的生活,可以每天洗上十五分钟的澡,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永远是干净的,清晨从洒满阳光的床上醒来,然后去学习,获得求生以外的任何知识。
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安稳干上这一票。
落溟厂的道路上还算干净,毕竟生锈的零件全被捡去卖钱了。叶熵就慢慢在小路上踱着,身后还传来柯序不放心的声音:“对了叶熵,机械臂一定要吴老头那条,今天下午我们都在一起,你没时间去买——你是让别人帮你买的吗?小心点,不要被骗了!”
叶熵可以确定手上这条机械臂比珍珠还真,毕竟是他亲自从吴老头那里拿的。但他还没想明白怎么糊弄过去,只背着身对柯序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落溟厂的雨越下越大,似乎要把黑烨河以东的所有罪孽与肮脏在一宿里刷尽。
叶熵抱着机械臂,在柯序担心的目光下走进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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