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直女勇闯湾仔码头

　　商场里，一家主打“轻奢风格，独特享受”的西餐厅，玻璃彩窗映着锃光瓦亮的餐具和她明艳动人的脸庞。
　　乔眠的美丽是具有攻击性的。
　　此刻她盛装打扮，全妆出席，光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便能吸引周围人的视线。
　　白净得自带珍珠光泽的皮肤，被精心描绘过的眉眼，花了大量时间打理过的头发乖顺的披在身后，耳垂上硕大的珍珠耳夹衬得她肌骨莹润，骨肉丰合，涂着浅粉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乔眠认真仔细的挑选着心仪的菜肴。
　　这家餐厅是个著名的网红餐厅，味道一般，溢价严重，但是端上来的菜品非常出片，发在朋友圈里能够维持她的体面。
　　仅此而已。
　　所以乔眠早早的起来梳妆打扮，穿着上个月咬咬牙买下来的小黑裙，戴着一系列高仿首饰，领着尚在读书的男朋友，雄纠纠气昂昂的跨入这间一顿饭就能花掉她几天工资的昂贵餐厅。
　　不为什么，就为争口气。

　　乔眠是一个自尊心奇高无比的人。
　　对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痴望几乎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但她家境贫寒，天赋平平，成绩堪堪混迹中游之列，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考进校前一百后，乔眠悟了。
　　以她的资质，想要靠努力学习改变命运的机会是有，但却很渺茫。
　　所以她得想别的法子，一些旁门左道。

　　乔眠花费了大量时间去勾搭了一个据说很有钱的公子哥，那个公子哥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似乎对她也有了几率情谊。但是天意如此，她的运气实在是不好，瞧上的潜力股崩了。
　　早恋跟私生子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乔眠受不了了，她选择了逃避。

　　然后她遇见了周铎。
　　周铎比她小两岁，矮三级，热情炽烈，长得也好看。乔眠当时可能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在他狗狗眼的殷切注视下，鬼迷心窍的跟他做了男女朋友，如今已是三年光景。
　　他即将毕业，她在职场痛苦挣扎。

　　说实话，乔眠其实很喜欢周铎，他体贴又懂事，特别会哄人开心，浑身上下有种不染尘世的天真浪漫。
　　但是——
　　他家庭条件一般，已经被社会深深搓磨过的乔眠幼时就是赤贫线生活的受害者，她非常清楚，有情才不能饮水饱，没钱是真的能饿死。
　　乔眠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她不想她的未来，她的孩子，还要延续她的厄运。
　　所以，她已经犹豫了很久了。

　　手机上牛排的勾选数量少了一份，是周铎动的手。

　　乔眠不自在的咬着下唇，又给加了一份。

　　周铎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早上吃了两个包子，现在还没饿呢，不用再加一份主食。”
　　乔眠看了他一眼，心中滋味难言。

　　周铎入校的时候，乔眠已经大四。
　　他俩刚在一起没多久，乔眠便毕业进入社会了。
　　周铎家境普通，每月的生活费也就两千五。为了给乔眠买礼物，准备小惊喜，他在外兼职，做家教，省吃俭用。说实话，在看到拉菲草里躺着的贝恩LOGO包装盒时，乔眠是真的很感动。一条银质项链，售价九千多，她不知道周铎在看到她的朋友圈后攒了多久，至少那一刻，乔眠的心，为他而跳动。
　　但感动过后，占据心头的是自责跟难堪。

　　或许是童年过得太苦，乔眠对金钱的追求堪称病态。
　　她受够了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也受够了为人冷眼、被人耻笑的生活，当看着那些带给她痛苦的人向权贵低三下四、奴颜婢膝的时候，乔眠的心里，就生出来了一种，渴望。
　　渴望改变自己，改变命运，渴望维持自己光鲜亮丽的外表，维护自己七零八落的自尊。
　　她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但她控制不住，或者说，她也不想控制。
　　世故、投机、爱慕虚荣，乔眠确实是这样的人。

　　所以，在看见周铎为了她把自己还算宽裕的生活过得紧巴巴，不得不勤工俭学的时候，乔眠心中怒火难平，难受极了。
　　脖子上戴着的项链，手里拿的包，脚下踩的鞋，这些从周铎嘴巴里抠出来，生活里省出来，打工里赚出来的奢侈品，这些因品牌LOGO溢价严重的美丽事物，此刻几乎烫的让她瑟缩，它们仿佛有了生命，乔眠好似听见它们口吐人言，字字锥心泣血的呐喊着她对周铎的剥削，控诉她对周铎的利用。
　　她想说，她没有。
　　但乔眠确实无法反驳。
　　她发布在朋友圈里的照片，她字句中对奢侈品的追求，她所渴望的，所在意的一切，化为无声的力量，推动着喜欢她的周铎，为之拼搏，为之奋斗。
　　对周铎而言，她确实是加害者。
　　她收到礼物时的笑颜，她言语里的惊喜是骗不了人的。周铎喜欢她，想要让她开心，所以就拼了命的努力，想让笑容在她脸上长存。
　　所以，乔眠觉得自己并不无辜。
　　她卑劣得令人发指。

　　所以，她确实已经犹豫很久了。

　　“你瘦了许多。”乔眠心头酸涩，说话的时候也难免发颤，她看着周铎眼下难掩的青黑以及瘦得可见下颌角的俊脸，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最近很忙吧……”
　　当然很忙，毕竟周铎都大四了。
　　虽然没有什么课，但他需要找工作，还要在毕设跟打工之间来回穿梭。
　　三年时光，乔眠亲眼见证一个娃娃脸狗狗眼的可爱少年变成一个形销骨立的青年，他的感情依旧真挚，但自己已经不复从前了。
　　她想，如果周铎没有遇见她，或许会过得更好。

　　或许，确实应该下定决心了。

　　周铎笑着回答：“还好还好，导师对我现阶段的成果还算满意。眠眠，我跟你说，我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双休底薪加绩效，实习期三个月，据说成为正式工后，每个月到手能到这个数——”
　　他伸手比了个五，眼神中的雀跃是怎么也隐藏不了的。
　　乔眠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堵得慌。
　　周铎是个天才，哪怕每天忙得死去活来没多少功夫学习都能保持绩点第一。
　　他拒绝了导师留他继续深造的好意，一心一意只想赶紧毕业找到正式工作。他跟她说留学太贵，他们家里负担不了，所以就不去了。但作为本校毕业的乔眠知道他明明是在公派留学的名单里，出去还能拿到全额奖学金。
　　是的，她确实毁了他。
　　不过还来得及。
　　现在的名单还没有彻底敲定，如果周铎回心转意，学校的领导也只会笑骂着重新把他加上去。

　　乔眠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裙摆，想要从中汲取一些力量，她嚅咧着嘴唇正想委婉的开口，餐厅门处的铃铛一响，几个休闲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人高马大，有说有笑，其中一个声音惊奇的打趣：“不对劲儿啊淮哥，带着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来这么个浪漫地界聚餐，我就知道你对我们不怀好意。”
　　乔眠心下一惊，循声望去，视线停留在为首的那个人脸上。
　　哪怕七年未见，在见到谢淮后她还是能第一眼认出他，帅得依旧不顾旁人死活，活像另一个次元。
　　他有张极为出色的脸，立体感极高，双眼呈漂亮的灰绿色，外面泛着一圈墨绿，混血儿的优势在他展露无疑，肩宽背直，四肢修长，行走时身姿挺拔优越，步履稳健有力，偶尔侧身与围着他的同伴说笑。
　　用网络上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帅得令人腿软。

　　乔眠确实是腿软了，但是她是被吓的。

　　时运不济，冤家路窄。
　　那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她过得不好，活得痛苦的人。
　　分手的，前任。
　　还是被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她甩了的，前任。

　　在确认了来人的一瞬间，乔眠本能的侧过脸，脸上情绪难明，微抬起身子往里面挪了挪，再伸手撑头半遮半挡的掩住自己的脸，尝试把自己缩在桌椅的缝隙里。
　　看不见她，看不见她，看不见她……
　　心中着了魔般的不断祈祷着，但脑海里，刚刚匆匆一面的身影却越发清晰。

　　七年不见，他长得更高了些，气场也更足了些，依旧的丰神俊逸，玉树临风，只是眉眼中多了几分沉寂跟冷冽，举手投足之间满是疏离感。
　　哪怕只是休闲的打扮，浑身上下也流露着旁人难以企及的优雅跟高级感。
　　以乔眠的眼力，分辨不出他穿着衣物的具体金额。没有牌子，但裁剪几乎没有痕迹，贴合度极高，材质柔软贴肤，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金钱的堆砌。
　　看起来，在私生子的事件曝光后，他的生活水平反而变得更好了。
　　乔眠也不知道自己是何心情，反正一定不是开心。

　　“就是，这种网红情侣餐厅，不是情侣约会，就是小姑娘拍照，我们几个学术狗来凑什么热闹……”
　　谢淮身后的另一个朋友质问道：“莫不是淮哥你有了情况，打算提前来踩踩点？”
　　谢淮没有说话，他抬头扫视了一圈，目光精准的落到左前方靠窗位置的熟悉身影上。
　　谢淮略微抬头示意：“那儿吧，视野开阔。”

　　乔眠更是如坐针毡。
　　谢淮的目光刺得她几欲遁走。

　　不容置疑，谢淮认出了她。
　　然后选中了她跟周铎隔壁的位置。

　　乔眠不知道谢淮是想看她笑话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总之一定没好事。
　　毕竟谢淮这人一向小肚鸡肠，格外记仇，当时分手分得那般惨烈，以他的个性估计恨不得她当街横死。
　　如今迟迟没下手，估计是想像猫捉老鼠一样玩她吧？
　　看她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来，看她在畏惧跟羞愧中潜逃气恼，看她小丑一般的维护自己早已不存在的体面，看她在台上又唱又跳，然后被烂白菜烂鸡蛋砸得浑身狼狈不堪。
　　偏生乔眠还真吃这一套。

　　在谢淮落座的当口，她条件反射一般的跳起来，在周铎担忧的目光跟谢淮看戏的视线中干巴巴的来上一句：“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乔眠拿上包，逃离这谢淮为她搭上的戏台，看都不敢看旁边一眼。
　　周铎愣愣的看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悄悄的拿上手机，再一次把乔眠点的双人份的菜品都退掉一份。
　　这一顿饭，乔眠说她请，周铎知道乔眠赚钱不容易，不愿让她有这么大的开销。
　　而且……他摸了摸装在衣兜里的项链盒。
　　一款指环吊坠，来自乔眠一个月前的朋友圈，他忙里偷闲用给几个公司做外包的钱买来的，希望她能够越喜欢。
　　毕竟，乔眠都请他吃饭了，不能光让女孩子花钱。
　　他省点，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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