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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秋雨朦朦,还未入夜,延江两岸早已云山雾罩,往来行商的船只依次停靠在岸边綦江码头。
这里是离盛京建邺城最近的一处码头,但要从綦江到盛京的北门码头也要走上一日水路,今日江上起雾,眼看着要入夜了,大伙索性便在綦江码头停靠一夜,明日再去盛京也不迟。
一艘楼船不急不缓的行在最后,林鹿儿招呼众人给紧跟在后面的楼船挪位置,哪知楼船似没看到码头一般迎着风雨一头扎进了浓雾中。
“看什么呢?”
一个穿着碧绿绞绡长衫的少年拍了拍林鹿儿的肩,朝着江面看了一眼。
“方才那艘楼船帆上似写着苏字。”
林鹿儿看着眼前空荡的江面,口中喃喃道。
“苏字?那又怎么了?”
林鹿儿回身看向少年,“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说完便快步朝着驿馆走去。
“心慌?你不是又要犯病了吧!”
少年急忙跑上前拉着他的胳膊似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犯病。
林鹿儿有些无奈的拍开他的手,“没有的事。”
两人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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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瑟,细雨如丝,檐角雨珠滴落甲板,发出啪嗒声。
主屋内,红绡把炭盘推到矮榻前,一个身形纤瘦的女子靠在榻上,手上正翻看着一本《西游杂记》看得入神。
“我怎么觉得离盛京越近,就越冷了。”
红绡捧着手心哈了一口气,拉一个矮凳坐到炭盘旁边烤火。
“一场秋雨一场寒,离入冬不远了。”
女子头也不抬自顾着看书。
红绡一手撑在脸上,一手拨弄着炭火,撇了撇嘴,“我们还是早些把事情了了,也好早早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女子只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偌大的房间突然变得安静,江上的天黑沉沉的,船夫让人把廊道和桅杆高处的灯挂上了,晚上行船的速度比白日慢了许多。
船夫们的号子随着船桨拍打江水的声音传出,在宽阔的江面上显的异常突兀。
江面的风不大,但伴随着下雨,便让人冷的发颤,现在楼船正是顺风而行,乌头驼把船舵固定住便拢了拢外袍,找了个遮风的角落准备睡上一觉。
突然船身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他娘的,这破天气水匪还出来劫船。”
乌头驼嘴里骂骂咧咧的钻出船舵旁边的围档,顺着甲板前去查看情况。
船身不稳,最下层的船夫是最先察觉的,乌头驼的副手第一时间便出现在他身侧。
两人怔愣的看向前方。
浓雾中人影绰绰,正朝着楼船迎面而来。
“如今这水匪怕不是穷疯了?这鬼天气还跑来劫船。”
“这一路上的水匪你我都识得,看这些人的身形倒不像是水匪。”
乌头驼到底是老江湖,当即便让所有跑上甲板的船夫都退了回去。
“大哥,怎么回事?”
副手不明所以,随着乌头驼退回甲板下的一层后问道。
“那些人恐怕是二楼的那位引来的,来者不善。”
副手抬着看了一眼入口处的甲板,让人找来一条足有手臂粗的绳子把入口的门绑了又绑才拍着胸脯挪到乌头驼的身侧。
“大哥,我们先前说好要保证她的安全,如今有事,我们找地方躲起来,她怎么办?”
乌头驼白了他一眼,“先管好自己吧,水匪我们能应付,其他的便不是我们管得了的。”
船夫人收回船桨,把窗洞也全部封上,楼船缓缓的停在了江中。
有人破水而出,把带着锁链的弩箭射向甲板,之后稳稳的落在竹筏上。
“雕虫小技,花拳绣腿。”
半空中传来一道冷哼声。
不知何时,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坐在了桅杆的最高处,右手还拿着一个已经喝了一半的酒坛。
竹筏上的人显然无意与他逞口舌之争,他们很清楚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杀光船上所有人。
靠前的几人率先踩着铁锁飞身跃上甲板,只听一声哨响,不知从何处冲出的护卫,与先上船的几人缠斗在一起。
那些护卫前两招还在试探,两招后便步步杀招,一时间甲板上刀光剑影,不时有人坠入江中,雨水混合着血纷纷扬扬的洒向江面,灰白的雾也都染上的血色。
延江两岸的密林中窸窸窣窣的声响,原本已经安睡的鸟被闯入林中的不速之客惊起,扑簌着翅膀飞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来的还真不少。”
红绡站在窗边看向外面,轻声说道。
女子终于把手中的书放下。
“去看看吧。”
红绡关上窗,拿了雪狐毛领的大氅给她披上。
此行,她带了护卫仅三十人,而来者之众,不下百人。
若是寻常护卫,怕早已不敌,成了来人的刀下之魂。
见女子出现,那些护卫生怕她雪白的大氅染上血,生生在混战当中给她清出了一条路,让她得以走上船头。
有一人从开始便站在最远的竹筏上,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些平日朝夕相对,一同训练的同伴,一个个的倒下,落入冰冷的江里,甚至可能连尸骨都难留下,他不曾动容半分。
她第一眼便看到他,他亦然。
良久,他将腰间的横刀抽出,一路踩着同伴的肩直直朝着女子的面门劈去。
女子没有躲闪,但刀却在她的面前停住。
一柄长枪从他腹中穿过,那持枪的人便站在女子身侧,面具遮住了他右边的脸,唇角微微勾起。
“盛京的死士,不过如此。”
他在嘲笑他。
可惜,他已无法反驳。
人人都知道,她回来,定然是要清算十年前的旧账,从两年前,便知道了。
他曾以为,在陈国,他已无敌手,今日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江水冰寒刺骨,他想,这便是他最终的归宿吧!
一夜腥风血雨,雨停了,风也停了,天光见晓,被血染红的江水早已不知流向了何处。
楼船破雾而来,从昨夜起,女子便一直站在船头,身后的桅杆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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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崇检一夜未睡,早早的便等在了码头。
江上的雾开始散去,他一眼便瞧见了站在船头的女子,眉眼与十年前并无多少不同,眼角只多了些风霜洗出的凌厉。
她终究还是经历了刻骨的痛。
习武之人向来耳目极好,她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他,依然瘦削,只是鬓边似已露霜白之色。
他笑着迎她归来。
“回来就好。”
他抢在了最前头,朝好抬手起,如过去一般,无论她坐马车还是骑马,他总是要亲自牵着她才能放心。
女子朝他笑着,“江湖十年夜雨,幸好你我都不曾变过,别来无恙,衡之哥哥。”
他原以为见到她会有很多话想说与她听,如今见了,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只道:“日后陵王府便是雪龙的靠山。”
他从不轻易许诺,唯有她于他从来都是例外。
苏雪龙笑着道:“日后我若仗陵王府的势欺负人,衡之哥哥莫要后悔。”
萧崇检笑着摇了摇头,“若当真你以陵王府来压人,定然是那人欺你在先,我定不轻饶。”
苏雪龙只侧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苏家四爷。
“四叔来了,我今日回来应该去祠堂拜祭先祖,便不请衡之哥哥一同回府了。”
她的手指无意间抚转动着指间戴着的翡翠戒指,他认得,这是苏家家主的信物。
不远处的苏家四爷也看到了,戒指本身不值什么钱,但这就是苏家家主身份的象征,有了这个戒指就可以调动苏家所有的资源为自己所用,可惜,十年来他始终没能找到。
见苏雪龙含笑看向自己,也只得讪笑着走上前同她打招呼,语气略显尴尬。
“四叔是长辈,劳您亲自来接我,辛苦了。”
苏雪龙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多福带着府中的下人把船上的箱笼都搬上了马车,跟随苏雪龙一同回京的下人已随着苏府的人走在了前头。
“姑娘,都收拾妥了。”
多福在送走最后一辆马车后快步走到苏雪龙的身侧提醒她。
“衡之哥哥,今日家中有事,我改日再到府中做客了。”
萧崇检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
良久,码头上已没有多少人,他才离开。
与陵王府的马车擦肩而过的是府尹薛令宜,京兆府的差役各个面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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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鹿儿推开人堆挤到了江边,江水带着淡粉的血色,在尸体皮肤灰白,颈间原本细小的刀口经过在江中浸泡一夜,皮肉已有些朝外翻卷。
这样的尸体数以百计,全部被冲到了綦江码头。
“这些尸体是从何处来的?”
林鹿儿难以置信在陈国都城近百里之处能发生这样的人命案。
陈国律法严苛,对命案的查办更是严格。
这样的大案近十年内都未曾有过。
“像是上游被冲下来的。”
一个先到的中年人接话道。
林鹿儿抿了抿唇,昨天苏家的船走在前头,应该是朝着建邺城去的,他们是不是遇到了这场杀戮?
亦或......这场惨烈的杀戮就是他们造就的?
无论真相如何,这些难题都只能交给州府来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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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潜跟着苏雪龙进了家祠。
她脸上笑意未减,却不知为何,他的心里莫名有些慌乱,不自觉的便走在她的身后,他总觉得若他走在前头,她不知为用何种恶狠狠的眼神看着他。
“十年前一场大火险将苏府夷为平地,这些年又有陵王阻碍,一直也不得以修缮。”
苏雪龙拿出火折子把悬挂在灵位两侧的线香点燃。
“四叔,你看看,如今修缮好的祠堂和以前可有不同?”
苏潜默然,他是庶出,家中若无大事,他一年也难得进祠堂一次,如何能知道如今的祠堂和过去有何不同?
只是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也没来过几次,实在看不出如今这里与过去有何不同,想来,你是记得的,就不要拿这事来考你四叔了。”
苏潜捊了捊胡须,淡笑看着她。
“这些年我原本也是想将这大宅修缮一番,只是前些年发生那样大的事,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神情悲痛,仰头看向窗外,眼角含泪。
苏雪龙声音轻缓,淡然道:“看来四叔正为苏家灭门一事心中有愧。”
苏潜抹了抹眼角的泪,正色道:“那日原本是主家的大喜之日,我却与大哥为着分家的事大吵了一架,没能留下喝上一杯喜酒,若我在......也许结果会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呢?”
苏雪龙不等他回答,又说道:“大概是不会有我这个漏网之鱼了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苏潜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似一时没听清,“什......什么?”
“四叔,你还记得苏家的家规吗?”
跟随苏雪龙回来的护卫齐齐的围在家祠的院子里,一张矮凳放在中间,旁边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执着一根足有手臂粗的木棍站的笔直。
苏潜指了指院子,“雪龙,你这是何意啊?”
“凡是苏家后人,从识字起便要将家规背熟,其中第一条便是无分嫡庶,皆不得兄弟骨肉相残,若有违者,主家有权将其驱逐并收回苏家赋予的全部资源。”
“你......你这话是何意?我是与大哥多有不合,可也犯不上家规啊!”
苏潜表面镇定,实则心里还是没底的,他不清楚她到底知道多少事。
“十年前苏家大宅灭门惨案,死了三百余人,除了我,无一人幸免,若无内应,何至于此。”
“苏雪龙,我是你的长辈,你是在怀疑我吗?”
苏潜突然高声吼道。
“不是怀疑,而是证据确凿。”
苏雪龙声音依旧平淡,在她看来,他越怒,便越是奈何不得她。
苏潜嘴角抽搐,“证据在哪儿?你拿出来啊!”
“若是没有,就少在这里耀武扬威,我看你年纪下,对你多有忍让,莫要蹬鼻子上脸。”
“我原也不是要将你交由官府处置,若是官府能查办苏家的灭门案,如何能等到我今日回来。”
多福让人搬来了桌椅,一位跟随苏雪龙一同入京的苏家耆老坐在上首,桌上摆放着纸笔还有已翻开的族谱,页末赫然写着庶四子苏潜......
“当年苏潜勾连外人,致苏家三百余人殒命于景泰六年十月初九,证据确凿,今日我以现任家主的身份,将苏潜驱逐出苏家,收回其手中族产,并......废其双腿,以儆效尤。”
苏潜双腿有些发软,嘴硬道:“苏雪龙,你明明没有证据的事,却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你分明就是因我与大哥的私怨,存心报复。”
“既然不通过官府惩治叛徒,自然也不用走那些个流程,今日之后,苏潜之罪过就此了解,苏家众人再不能私下寻仇。”
“今日便是你最后离开的机会,你确定不要?”
苏潜是个极谨慎的人,三个月前多福带着家主信物回京修缮大宅,他便明里暗里的打探她的消息,只是多福带回的人多是跟随她多年的亲信,他能打听到的也只是她想让他知道的。
比如一年前奎星门满门被屠......
苏潜知道,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苏雪龙就是回来报仇的,但是要找谁报仇,这些人都不在明面上,今日这一出,也不过是拿自己的一双腿,向那人宣战罢了。
十年前没能夺取家主之位,今后自然也没了机会,若能趁此机会脱身,自然是再好不过。
犹豫了片刻,叹了口气,“好,苏雪龙,你一定会为今天作的决定付出代价。”
苏雪龙神色淡淡,“父亲常夸赞四叔是个有本事的,往后,我也是想见识见识的。”
苏家家祠在南面,南面临朱雀街,盛京贵人多聚集在这里,哭嚎的声音响彻整条街道。
盛京风光十余年有苏四爷浑身是血的被抬出了苏府,有好事的人早已寻着声音围在了苏府门前,苏婉意原本是想等在这里向苏潜表表孝心,顺便让人觉得苏雪龙仗势欺人,是个恶毒嫡女。
根本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这十年来,她混迹于盛京的贵女中,如鱼得水,何时如此丢过脸。
“快,快去请大夫。”
苏婉意的反应还是很快的,毕竟除了苏雪龙这种不服就干,武力爆表的人,其他的后宅女子,她是少有对手的。
身形纤瘦,梨花带雨,扑到苏潜身上,大声诉说苏雪龙如何欺辱四房的人,可恶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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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龙站在莲湖边畏鱼,多福从鹰脚上取下一个竹筒递给她。
信笺上书:綦江血案
“薛大人......又得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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