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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敌剑器行有颠婆!
“谁胆敢在此犯贱?”
“军爷,是、是是贩剑。”
初冬晌午,唐军驻河西兵营外,一棵歪脖子树随风摇曳。
府兵拧断兔头,方见眼前有个背竹篮的小姑娘,模样讨喜,鼻尖上还有颗天生的美人痣。
唯独可惜,是个结巴。
“我、我我叫余泠泠,‘无敌’剑器行第二代浙南龙泉剑匠,我代我师父催账。”
府兵瞧着她,不为所动:“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敢要吗?”
余泠泠无言可答,忽然眼泪扑簌跌落。
“我师父、她病了,需要钱。”
府兵小声嘟囔道:“你朝我哭没用,要怪今年不发军饷……”
没有军饷,将士只能靠耕作糊口,若再缴了剑器行的账,家中老人妻儿怕连吃食都顾不住了。
余泠泠止住了泪,苦涩心道早知如此,还不如趁早回家照顾师父。
府兵见她可怜,想把兔子塞到她竹篮里。
“看你辛苦来一趟,拿去拿去别客气。”
“这不太好吧……”
余泠泠呵呵一笑收下兔子,复用下巴指了指那棵歪脖子树。
“我还想要这个。”
理直气壮地模样与刚才竟判若两人。
“这你也要?!”
府兵斩钉截铁拒绝道:“不行。”
“没株我怎么守株待兔?”余泠泠说罢无奈摊手:“真的求你啦。”
直到那抹身影愉快的消失在沙尘中,府兵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这时战友们绕到他身侧,怜悯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她?”
府兵一愣:“听说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
“那竹篮原是我的,她说想拿回去打水。”
“那身衣裳是我的,她说友情啊羁绊什么的就抢走了,还有……”
好一会儿,三人恍然大悟:
“‘无敌’剑器行,有颠婆!”
扛着连根拔起的树,“颠婆”余泠泠一回剑器行,就迎面撞见了愁眉苦脸的徐郎中。
老徐惋惜道:“公孙老人这次病来如山倒,怕是挺不住了。”
余泠泠喉咙一酸,揪住了郎中的衣袖。
“徐叔,您不能放弃我师父啊!”
望剑器行摇摇欲坠的牌匾,随处可见的瑕疵废剑,连郎中都觉得头疼。
“你明早去镇外请高人吧,我真治不了。”
老徐是月亮镇唯一的郎中,他的医嘱不亚于金科玉律,泠泠不好意思再强求,点点头送他出了门。
听见徒弟门外犹豫的踱步声,公孙老人沉声呼唤道:“泠丫头,进来吧,师父有话跟你交代。”
“……师父。”
余泠泠含着泪,进屋握住了师父的手:“明天,我给你找天底下最好的郎中。”
榻上人闻言勉强道:“我不怕死,我只怕我死后,剩你伶仃受人欺负。”
“好在你有远个在凉州当官的张师叔,他尚欠我三十两银子…未来大可去投奔他。”
余泠泠心乱如麻。
她不想投靠什么师叔,她只求师父好好活着。
“老身走后,剑器行手艺的传承就交给你了。”师父抬抬眼,似想要把泠泠的模样记住。
传……承?
余泠泠一拍脑门 :“对了,我在剑器行三年,您还没教我‘无敌’锻造术中的终极式。”
“时间过得这么快呀,你,你真了不起,传承交给你,我最是放心了。”
殷切叮嘱完。
公孙老人有些欣慰,眼神随之迷离……
“师父,我知道我很了不起。”
泠泠背过身,借整理起杂乱的桌面,排解心下愁绪。
余泠泠本不是晚唐人。
她是特意为冷兵器锻造这门选修课,穿越来的,本想一天学好手艺,就回大学赶晚自习。
谁料人心险恶,唐是早上穿的,人是中午拐的,奴是晚上逃的……
没有户籍,泠泠只能逃到大唐边疆求生。
饿死之际,泠泠被路过的公孙老人救了。
因仗着手脚麻利脸皮厚,余泠泠既来之则安之留在了“无敌”,任劳任怨当了三年学徒。
公孙老人亦对她这捡来的徒弟万分溺爱,除了户籍,能给的都给了她,甚至还曾托人为泠泠物色过上门赘婿。
师父的恩情,余泠泠已经彻底还不完了。
尚未入夜,余泠泠将兔肉包好放进火炉,又手脚麻利的烘制兔毛。
加上今天这只,她一共收集了六副兔皮,泠泠会把它们缝制成耳坠、手套之类的小物什,专等一月后的正月十五,赶庙会卖钱。
一眨眼间肉香气弥漫了整座厨房,裹辛香料的兔肉,炕在干柴猛火下烤的皮脆肉香。
光闻到味道,就馋的泠泠恨不得吞下舌头。
她迫不及待的把肉塞进口中,还没来得及咀嚼,丰盈的油脂就顺着齿缝溢了出去。
小姑娘享受地哼了声,差点连师父都忘了。
她端起兔肉,快步跨出了门槛。
走到公孙老人的厢房,泠泠轻轻唤了一声:“师父你睡了吗?”
今夜黑云翻墨,月亮镇没有月亮。
公孙老人卧在被褥里,静悄悄的。
一阵幽寂的凉气洇进了余泠泠的袖口。
师父,死了。
·
孟春一月,天乍暖还寒,不仅是人,连枝头新发的花苞仿佛都一夜萎了。
公孙老人寿终正寝,是喜丧。
月亮镇每家每户都是笑着吊唁,唯其爱徒面如死灰。
余泠泠从头到尾没说过话。十七八岁的姑娘,腰背挺直,即使戴朵白绒花,一身朴素,却照旧明亮夺目。
眼见送最后一波乡亲离开灵堂,老徐突然转头:“对了泠丫头,公孙师傅欠的药费,被辟邪剑铺的那俩小子一笔偿清了。”
若是上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泠泠的左脸,那下句话,就是甩在了她的右脸。
“他们料你手头拮据,早惦记上‘无敌’的好地段…我看你趁此把铺子卖了倒好。女子在外抛头露面总归不好看。”
“徐叔我真谢谢你,我——”
余泠泠撤回了一句国粹。
算鸟算鸟,贩剑滴都不容易。
她师父说过,辟邪剑铺在后宫,只能算个妖艳贱货。
没成想这年头人生如宫斗,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啊!
余泠泠唏嘘不已。
她木讷的问老徐:“徐叔你莫不是对面出钱请的说客?”
老徐诚实的点点头:“辟邪剑铺人傻钱多。”
余泠泠噎得无语至极。
“晓不得他们能坚持多久,当初哭着喊着,要当师父的外门弟子仿佛还在昨天……”
老徐很为难的搔搔头:“姑娘家哪能斗过一群小流氓?搞的撕破脸皮,邻居都做不成。”
“呵,小姑娘?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她话应刚落,灵堂内哄然一片。
“公孙老人在镇子德高望重,还是喜丧,丧宴就摆一天?”
“剑器行家大业大,那丫头何必把帛金都贪了。”
……
“还有帛金的事?”
余泠泠脸上挂起苦笑。
这丧宴的菜、运棺的马、坟墓的地,全是镇民们收红包置办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怎可能余的下来。
她堆起笑脸,想好言婉拒,却又有人跳出来掺和:“我看剑器行堆得废铁料挺不错的,既然卖不出去送我得了!”
渐渐的,人们陆续都冒出来提了“建议”:
要锻炉烫头的,要煤炭治病的,甚至有要牌匾烧柴的!
这群人看似念及旧情,实则是想吃我绝户吗?手段比大学生期末在自习室占座还狠!
余泠泠揉了揉跳痛的太阳穴。
老徐苦心劝道:“要不摆几天丧宴,意思一下?”
镇民见有机可乘,纷纷应和起老徐。
看着满堂热切目光,泠泠险些动摇。
她略一思索,立马抱拳赔礼道:“诸位放、放心,丧宴,我定会重办。只是灵堂里谈钱不吉利,或者——”
“既然要谈钱那就贯彻到底,剑器行的废料我打包九折,贱卖给诸位怎样?”
“你恩将仇报啊!”
见占不到便宜,镇民骂骂咧咧一哄而散,混乱中连纸糊的贡品都踩坏了好几个。
站在满地狼藉里,泠泠与师父的灵位相视苦笑。
之后她守在灵堂,一夜未眠。
翌日天刚亮,余泠泠避开闲人耳目,终于为师父风风光光出了殡。
当天夜里,老徐带三个镇民登门拜访了剑器行。
那时余泠泠正在后院烙高粱面饼。
听见有人来访,她不慌不忙开了门,乖甜喊道:“徐叔叔~您来的正、正好!进来坐。”
说完,她赶紧奔回鏊子边,把饼子翻了个面,又扯出醒好的面团,擀开,揉成团,再擀开。
“徐叔你们找个地方坐,我马上忙完。”
余泠泠拭了拭汗,背后一凉,回头就见老徐脸朝面饼直吸口水:“丧宴的事应了一天没一点动静?大家等着看你笑话了。”
几位镇民虎视眈眈扫视着院子内的铁料,简直恨不得眼下占为己有。
余泠泠蓦然眼圈红了,拳头硬了。
她哽咽道:“我张师叔可是凉州总管,他老人家尚不知我师父的事,我想去凉州拜见他后,再回来安排。”
老徐与三位镇民波澜不惊的对视了一眼,心底齐齐炸开了锅:
“凉州总管是什么官?”
“公孙师傅还有师兄?”
“你们都瞅我做啥子?”
“反正肯定不是普通人!”
怪不得剑器行能占到这么好的地段,感情是有个吃公粮的靠山。
镇民们默契的得出结论:若招惹泠泠口中的大官师叔,唯恐月亮镇的月亮要不圆了。
“泠丫头啊,我们只是想考验你对公孙师傅的孝心。”
“是呀,这丧宴不吃也罢。”
老徐和气的插嘴道:“所以你何时去凉州?盘缠够使吗?”
一提到盘缠,余泠泠两眼饿狼似的冒光。
“徐叔、各位大哥大嫂来都来了,给我借点银子当路费吧,多少都是爱。”
老徐忽觉失言,立马垮下了脸:“从镇子到凉州,一去一回起码要花十两,你还的起吗?”
十两银子放月亮镇,足够教一家五口吃两年大米,外加半年菜钱。
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给我三两就成。”
余泠泠伸出七根手指。
“剩下的,我路上装叫花子补齐。”
“叫花子?你还有这本事?”老徐惊奇道。
余泠泠扼腕叹息:“龙生龙凤生凤,我天生乞丐料,奈何月亮镇人人认识我余泠泠,实是不好伸展。不妨往后改叫我‘寂寞娘子’吧。”
“有何意味?”
余泠泠刮了刮鼻子,得意道:“因为‘无敌’是寂寞的。”
众人尴尬的面面相觑。
“泠丫头在唱啥哟,好难听。”
“嘻嘻~你说的对,但是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
“额…无敌是、啊?我怎么也跟着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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