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月之蝶

　　# 第 001 章 - 奔赴

　　“…陆瑶。”

　　“…陆瑶？”

　　“…陆瑶，醒醒。”

　　意识从深邃的水域猛然上浮，初见天日，便带着休息不足的遗病冲击大脑，太阳穴砰砰直跳。一起一合间，恍若钉锤狠狠凿入肌理，酸痛喷涌而出。

　　又一天。

　　少女双手按着太阳穴，微微转动，双臂向上撑起了她的头颅和半身。屏幕昏暗的冷光铺在她迷茫的脸上。不消片刻，那些疲倦与什么就被水面生长出的冰层封印。

　　五号，晚八点。

　　“晚姐。”待双眼适应了光不再模糊，陆瑶便平稳地放下双臂。她连着椅子转过身，抬头看向了身着小西装的高挑女人，神情已与平时无异。

　　是林晚，一个优秀的组长。沉稳坚毅，和蔼可亲，人际关系良好，只是专业知识不太过关。

　　陆瑶看着一贯持着温和笑意的组长，和她左边露出的一小片衣角，轻轻点了点头。

　　林晚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未开口。

　　她的目光游移，扫过陆瑶的空荡桌面，在掩于屏幕后的一个简陋台历上顿了一顿 —— 记号笔重重地圈起了六号的位置，影影绰绰，红的发黑。那片衣角动了动，林晚似是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

　　“嗒，嗒——”鞋尖点地声骤然响起。

　　林晚张张嘴，还未发出声音，就被一只细瘦胳膊跨过右肩的动作打断了话语。

　　林姝半挂在林晚身上，从林晚身后探出半截身体。她斜着脸，瘪着嘴，盯着陆瑶，微微晃动间连细细的眉都皱成了一团：“喂，陆瑶，晚姐姐邀请你晚上去吃饭，你去不去？”

　　“阿姝。”林晚转了头，轻轻掐了掐搭在肩上的手，换来了一声娇哼和一身轻松。

　　“阿姝比较淘气，见谅。”林晚笑了一声，抚平了衣服褶皱，看了过来：“陆瑶，你负责部分的成果远超我们的预期，再加上这段时间大家的共同努力，项目完成的很好。我也从财务申了一笔不错的活动经费。正好明天是中秋假，我打算待会在对面那最有名的火锅店请大家好好吃一顿，一起来吧。”

　　火锅，是什么样的？陆瑶抽离了一瞬思绪，在角落中翻找 —— 蒸腾的雾气混着嘈杂声响，眼前只有一片模糊。是有些时间了，她已然构建不起上次吃火锅的记忆。

　　于是她低了头，视线向下，最终停留在了林晚锁骨中间悬着的一枚精致宝石上：“抱歉，晚姐。这两天我有很重要的事，确实没有时间。感谢晚姐的邀请，祝晚姐与大家吃得开心。”

　　暗光下，那枚宝石闪了闪。林晚轻轻笑了一声：“承你祝福，陆瑶。明天放假，你也要好好休息一下，最近真的是辛苦你了。”

　　陆瑶抬头，回以笑意：“嗯，好的晚姐。”

　　林姝不知去了哪，刚刚回来立在旁边，拧着眉，抿着唇，却是早已等得不耐。听闻这边交流已尽，便三步并两步赶上来，抱着林晚的胳膊朝着电梯方向拽去：“晚晚姐，叔叔要等着急了！快点快点，我们迟到好一会了！”

　　“阿姝，慢点。” —— “姐，不应该来的，我们都知道她肯定不会去的...”

　　话语模糊了，高挑和纤瘦的背影交错着跳动着越来越小。背着光，林晚转过来的面庞也成了剪影的一层。

　　尴尬，还是歉意？倒是无所谓，陆瑶笑着，对着那边摇了摇头。随着“叮”的一声响起，两人走进，一丝残影再也不见。

　　陆瑶转过了椅子，收回视线。

　　时间还早。

　　---

　　要带的东西不多，陆瑶摸了摸上衣的口袋。一串冰凉的钥匙，两张折叠的纸印相片，还有 —— 她拔掉了手机充电器，漆黑的屏幕亮了起来，电已充满。

　　她解锁了屏幕，点开省电模式，几下滑动，直到“已接单”的提示音响起，她放下手机，最后看向了这陪伴了她不长时间的桌面。

　　零碎的稿纸叠在面前，和桌面本身一样白。绿色来自两盆不知名的小草，是组长不知什么时候摆来的，可以不用浇水。黑色是钢制的立式桌面书架，搭着几本崭新的工具书。红色…她小心地绕过屏幕抽出了台历，用拇指在红圈上蹭了蹭，墨迹粘上了手。

　　“晚安。”她轻声。十月被翻过，塞回到屏幕后。抽纸，擦手，关机。咔哒，她关了走廊的灯，走向唯一明亮的电梯间。

　　出了大楼，凉爽的空气很容易吹散了积压的沉闷。走路声，交谈声，外放的视频声，这座繁华的城市才刚刚开启它的夜生活。

　　她听着鸣笛喧嚣，看着交通灯红黄绿红，又转向了对面宾客满至的有名火锅店。她歪着身体，视线飘忽，指甲盖无意识敲合着。终于，车水马龙中分出了一缕光停在了她的面前。

　　“尾号 XXXX…？”“是。”电车无声息地启动，她也汇入了那片光流，成为了灯火辉煌的一份子。

　　车内。

　　几个单音在密闭的空间内流淌，声音不大，却让外面的响动都被模糊。平静浸入她的思绪，陆瑶有些喜欢车上放的这首陌生钢琴曲。她抿了抿唇，却是感觉干裂，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失误，出来前应该喝杯水，她想。

　　之后，她便合入高铁站的汹涌人流，前往了她的起点。

　　---

　　露水撒落到冲锋衣上，又利落地滚了下去。

　　陆瑶前往的是姥姥的坟墓，土葬，按照老人家的意愿沉眠在故乡的山水间，离村内有半个小时的山路要走。

　　她放下了手中的塑料袋，坐在了墓边清理干净的石头上。雾气渐渐消散，天空由模糊变得炽黄，陆瑶起了身，带上手套，绕着墓清理了一番。满水成了空瓶，面包只剩包装，天空也变得蔚蓝。

　　“姥姥，我要走了。”

　　陆瑶平静地说出了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她从兜里拿出了崭新的纸相片展开，方寸大小，角落叠起被线头穿过，成为了平铺的一张。

　　照片是黑白的，碳粉打印机无可避免地模糊了画中人的神情。只是她还记得，清晰记得，办公室内男人疲惫的开心，花园后女人温暖地呼唤，还有一只身着连衣裙，像小小蝴蝶扑入她怀中的女孩。

　　和总是隐在暗处的她。

　　她翻过照片，在边缘的重叠间工整写下 —— 爸爸很好，妈妈很好，我也很好。

　　合笔，退两步，她拨开石头，挖了个小坑，用打火机点燃了纸张放进坑内，静待着它烧尽，掩埋。

　　火焰刚刚撩过了她的手，有些烫。陆瑶慢慢揉着，想着：全部完成，该去终点了。

　　---

　　终点。

　　月上中天，月色正明。陆瑶已经站了很长时间。

　　“要跳吗？”

　　一阵寒风刮过，窸窸窣窣，陆瑶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你不敢。”

　　陆瑶走近了些往下望去，月影在粼粼波光下碎成一块一块。

　　“你怕 ——”

　　“闭嘴！”陆瑶低斥。

　　风骤然停息，荡漾的水面渐渐平静，月影很圆的贴在湖边。

　　陆瑶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将心中杂念散去，脑海中只余洁白底色。

　　她双臂抱紧，双脚旋移，双腿紧贴，站直了身体。

　　有些微风。崖内树叶交织，树干繁密，携手勾勒着月光，摇曳生姿。她于是向上，看见了一轮明月。

　　正适合为碑。

　　她抬起脚尖，像无数次在床上演练过的那样，跃向计划的终点。

　　天上的月划出了她的瞳孔，水中的月走进了她的视野。

　　风，是风，无尽的风光临了她的耳畔。

　　“呼哇！”它们扑面而来，惊呼着，手舞足蹈着，肩并肩地来拜访这位稀有的客人。它们拿出了腥涩的美酒，跳起协韵的舞蹈。它们拉着她，慷慨地邀请她成为祂们的一份子。祂们撕扯着她的肌肤，祂们涌入每一寸裸露的孔洞，祂们冲撞着，尖啸着，抽出了她的泪水，塞满了她的大脑。

　　吵闹，干涩，疼痛。

　　她聆听着风之精灵为她奏响的奠魂曲，铭记了紧闭双眼前泪眼朦胧间看到的一轮毛边月，脑海中浮现一句未竟的话语：“你不敢，因为你啊，你怕 —— 你死不掉啊！”

　　一轮冰冷的月凝固在脑海中。

　　伴随着镜面破碎的声音，剧痛来临的瞬间，陆瑶的意识被狠狠地摁入黑暗。

　　---

　　“咚，咚咚 —— ”生命在猛烈地搏动着，她睁开了眼。黑暗在颤栗，交错迸裂的碎隙后的虚无中生出了点点白光。她要思考。

　　思考？智力？大脑？神经？血液？骨肉？你、我、它？什么？为什么？—— 那白色光点骤然间膨大，冲进了她的视野，却温柔的抚平了她的思绪。一切黑暗退散，那是一片白茫茫的空，一片温暖的空。她在平和之中游弋着，茫然着，恍若随着长河溯流而上，回到了原初的起点。

　　起点。她摆起了细瘦的臂膀，扭动着纤弱的身躯，脚丫来回间带起一阵阵波浪。她于是疲累，于是倦怠。她哭出了声。泪水融化了，铺就一片绚烂的光，红的，黄的，七彩斑斓，又转瞬凝合，成了一片镜。

　　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的脸，模糊，平滑，笼了一层厚厚的雾。

　　我是谁。她问自己，五指向上探入了雾中。她感受着，平整的大地逐渐生出起伏 —— 眼睛，鼻子，嘴唇，牙齿…

　　“我是谁。”她终于出了声。

　　于是在一片宁静中，她伸直了胳膊，看着一张一合的手掌；视线向下，经过略有起伏的胸膛；又划过前后摆动的脚掌，她将目光尝试聚焦到这白色虚空的无穷远方。

　　“我是谁？”无垠中，她再一次发问。

　　“陆瑶。”来自亘古的话语回响，虚空回应了人儿的疑惑。

　　“陆瑶？”咔嚓，碎裂声响起。似是温热的气流扑打着她的面颊。

　　“陆瑶 —— ”光芒一节一节的暗淡。有淡淡的香气传来。

　　“啊，我是陆瑶。”

　　镜子被从角上敲了个缺口，虚无似裂纹般在乳白的天地蔓延，哗啦，一切倏然碎成星星点点，纷飞消散，只留下环绕着陆瑶的寂静黑暗。

　　在头昏脑涨中，在酸涩疲惫中，陆瑶猛地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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