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刃有余

　　开匀县的雨有一种黏腻的质感，像搁置太久的米粥，裹着灰尘和冥纸的碎屑，贴在皮肤上，不肯轻易滑落。

　　母亲的棺木沉入那个方正的土坑时，林薇脑子里盘旋的却是深海市会议室里没吵完的架，甲方那张一开一合的肥厚嘴唇。

　　母亲离世的悲伤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触感模糊。只有腰间一阵阵手机震动的嗡鸣是真实的——深海市在催命。

　　她刚从深海市请假回家残疾母亲葬礼，请假不过三天，第二天公司就开始催催催催，她看了一眼手机，马上锁屏。

　　天上的雨变大了，同样的雨若是砸在深海市身上，会发出一种连绵不绝的闷响，像巨大的裹尸布不停拍打水泥地面。

　　她决定提前回去，不回去的话，下次优化说不定轮到她。父亲和亲戚们都没说什么，只是嘴巴咬得更紧了。

　　回去的车窗里雨水疯狂扑打着窗玻璃，模糊了外面违章搭建的天台和晾衣绳，还有更远处那些顶着暴雨依旧缓慢爬行的车流尾灯。城中村的出租屋，即使在白昼也晦暗如黄昏，此刻更沉入一种水淋淋的幽暗里。

　　空气又湿又重，带着霉味和隔夜饭菜的气味压下来。

　　林薇回到深海市的出租屋，靠墙站着，足足站了五分钟，直到又一道闪电照亮手机壳，她快速蹬掉鞋子，盘腿坐在床上打开电脑，回复公司的种种信息，因为出租屋里是放不下一张桌子的。

　　外面的雨小了些，变成灰蒙蒙的雾霭，笼罩着这座庞大的城市。

　　若处在深海市最中心，可见许多的玻璃，目眩神迷，就像玻璃堆成的山，像漂在水上的宫殿。

　　林薇处理完事情，一看已经晚上十点，心情就像最后喝的那杯枸杞水，已经沉沉落底毫无滋味了。

　　饿了。

　　是点十块钱的拼好饭还是煮速冻饺子，她没想好，只想着怎么应付明天总监劈头盖脸的问题，正在犹豫着，手机屏幕亮了——一条消息：

　　“恭喜你入选。”

　　林薇锁屏，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她在一款《GLASS MOUNTAIN》的游戏里，接单仇杀其他出钱买人头的游戏玩家。

　　这是她沉闷生活里唯一的乐趣，她的排名已经上到了全服仇杀排行前百，入选同公司新游戏的内测服也是情理之中。

　　新游戏名叫《REN》，很快她就收到了内测服的链接，点击进去之后，她只觉得一阵眩晕。

　　之后就是进入全息影像的光谱眩晕，林薇本能的闭上眼——

　　系统在自动播放：

　　【恭喜你进入内测服】

　　【请接取你的任务】

　　【任务一：活下去】

　　【任务已经开始，选择你的初始礼包】

　　【净水 药箱 武器】

　　系统警告【已超时】。

　　林薇开不及思考，系统自动锁定了【净水】。

　　“什么？我还没选。”

　　等到全息影像完全构建完毕，林薇缓缓睁开眼。

　　沙漠。

　　漫天的黄沙在日光之下无比刺眼，她用手遮挡着勉强看清前面已经热到开始流动的空气日雾。

　　刺痛感。

　　灼烧感。

　　水分流失速度高于50%。

　　她忍不住打开手里的【净水】，喝了一口，勉强缓解。

　　但是刺痛感始终伴随。

　　她在黄沙中走了几步。

　　看见地上断手短脚和身体畸形的尸骸。

　　明白了刺痛感的来源。

　　强辐射，强腐蚀。

　　地面时不时在涌动。

　　像是硕大无比的虫子在下面掘地。

　　等她反应过来——

　　一只百足几百米高的“掘地虫”从地面另一头探出来，张开半个球场那么大的口器发出裂耳嘶鸣，引起巨大尘暴和沙瀑陷落。

　　原来人类的脚步声会引来“掘地虫”。

　　她来不及思考更多，连滚带爬的反方向逃跑。

　　直到双耳耳鸣四肢无力，才在面前看到一个破败的建筑。

　　外面是铁丝网，里面是荒草围绕。

　　系统提示【前方废旧监狱，危险等级SSS】。

　　累死了。

　　“我不玩了行吗？”

　　林薇找不到退出游戏的界面在哪。

　　系统提示【内测服，通关后自行退出】

　　林薇气得面色发白。

　　系统提示【游戏强者，岂能屈服】

　　林薇气得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净水】，发现是取之不竭的。

　　这算是有点慰藉了。

　　她把绿色【净水】瓶子放在【储物背包】，开始准备进入【监狱】。

　　毕竟再这么晒下去，自己迟早脱水成为人皮干。

　　清点【储物背包】，她发现自己只有【净水】【雨衣】【5000币】【系统】。

　　“我能把【系统】扔了吗？”林薇故意问。

　　系统提示【强行锁定，无法丢弃】

　　林薇收好背包，心想，大沙漠要什么【雨衣】？

　　她左右徘徊，看到地上的石块，找了几块锋利的塞进背包里，手里再握着几块。

　　越靠近【监狱】，刺痛感越强。

　　看来这里辐射很重。

　　天空显现出诡异的平静。

　　林薇知道，这是极端天气的前兆。

　　得要尽快进入了。

　　翻过锈迹斑斑的碎裂铁丝网，走廊电灯是忽明忽暗的，随处可见的破碎的大屏显示出这里曾经的高信息化。

　　但是全都被破坏了。

　　林薇在走廊里咽了咽口水。

　　沙漠里怎么有监狱？

　　她想了想，很可能这里曾经不是沙漠。

　　而是城市边缘。

　　如果自己猜想的没错，这里荒废成沙漠的原因.......让林薇有些后怕。

　　走廊尽头是地图，显示这里一栋主楼三栋附楼，主楼高十层，附楼五层。

　　她现在正在东边的附楼。

　　按地图的标记，这里是食堂。

　　不对，为什么一说食堂，自己饿了？

　　这不是游戏吗？

　　林薇正要问系统，系统提示已经开始【高度自由玩法沉浸式游戏体验】。

　　林薇心想，难不成我在游戏里还要吃饭？

　　也对，需要喝水，本质上就在提醒自己，是“活着”的。

　　走廊尽头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

　　“活人？”一个沙哑的声音割破昏暗。

　　阴影里走出个高大身影，囚服褴褛，左眼覆着机械眼罩，右腿是锈蚀的义肢。

　　他盯着她手中的石块，咧嘴：“拿那玩意，找死？”

　　林薇后退半步，下意识按住背包。

　　系统提示【流放者张魁，危险等级A】

　　张魁的机械眼闪着红光，“你身上有净水？”

　　系统提示【你可以选择 交谈 掠夺 勾引】

　　林薇还没来得及选择，系统自动选择【交谈】。

　　林薇不悦：“你怎么老给我自动选择。”

　　系统：【需要在五秒内选择，否则自动锁定首个】

　　林薇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交谈，按照她以前的性格直接掠夺了。

　　“是的，我有净水。”

　　“我们可以交易。”张魁伸手，露出一块白色的固体，“我这里有食物。”

　　林薇还是存疑：“没有被污染过吧？”

　　他吃了一口手里的蛋白质块，“可信了吧？”

　　林薇倒出一点【净水】在他手里，拿走了半块【蛋白质块】。

　　这个东西的质地很奇怪，像是果冻，但是又比果冻硬一点。

　　她吃了一口，无味道，纯充饥。

　　“这是蟑螂和老鼠分离的蛋白质做的。”

　　林薇顿时觉得一阵恶心，又感谢他在自己吃完了以后才说。

　　“这时候，只有这两东西能活着。”张魁冷笑。

　　“你从哪里来的，没见过你？”

　　林薇懒得编，“失忆了，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张魁更加疑惑，“这里是监狱，你来干什么？”

　　林薇反问：“那你呢？”

　　张魁说：“我刚刑满释放，懒得出去了。”

　　假。

　　林薇觉得他这一句话逻辑漏洞太多，不想挑破和争辩。

　　两个人就这么在食堂站着，林薇听到外面有下雨的声音，只是这个雨比一般的雨更有粘着性。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铁锈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气息。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墙皮上冒出细微的白烟。

　　“酸雨。”张魁指了指自己的义肢。

　　似乎在说，就是在酸雨中毁灭的，且上面的铁锈也可能是酸雨带来的。

　　林薇抱臂而立，往里面走了几步。

　　怪不得他看到【净水】会眼皮大开。

　　系统提示适时地、冰冷地响起：【警告：环境酸度持续升高。“蚀骨症”感染风险增加。】

　　林薇问他：“是什么是蚀骨症？”

　　张魁面色有些痛苦，“患者的骨骼会变得脆弱、畸形，关节肿大，伴随持续的低烧和难以忍受的骨痛，最终在身体彻底扭曲中死亡。”

　　怪不得有【雨衣】。

　　林薇不敢深吸空气，不由自主往更深处的房间移动。

　　张魁没有跟随，只是自顾自喝着【净水】。

　　林薇觉得深处也不保险，于是往上层移动，尽量使自己居于附楼的最中间的房间。

　　这里都是食堂座椅和放饭窗口，塑料质地，耐酸聚合物制成，有耐酸标志。

　　外面有一阵骚动。

　　林薇本能的握紧石头。

　　一个巨大冲撞声——

　　林薇转头，看见楼下几只体型如牛、三只眼睛的狼冲了进来，正因为酸雨的腐蚀而在互舔伤口。

　　系统提示：【掠食者辐射狼 危险等级SSS】

　　她下意识先躲起来，穿上【雨衣】，随时准备冲出去逃跑。

　　她知道现在这些东西她打不过。

　　活下去才最重要。

　　“跟我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