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夜：月恒常

　　“不必畏惧临近的长夜，它终将过去。”
　　五月过后天气入暑，白昼渐长。气候温和的兰涅像是整日吹着海风，凉爽舒适不闷人。
　　绿意盎然的廊庭之间，厄斯管家正悠哉浇花，此时群鸦步履匆匆地经过，见了人就问：“少爷人呢？”
　　厄斯：“跟夫人在顶层。”
　　群鸦步伐一顿。

　　此时的城堡顶层风和日丽，普路托家主的纹章已经悬在空中响了一回，被罗莎琳德挂断了。
　　罗莎：“杰纳斯找你？最近没什么非要让你来做的事吧，他应该是又不想干了。”
　　裴阑：“……噢。”
　　玫瑰花墙边的躺椅上，裴阑刚坐起身，见罗莎眼疾手快地挂了杰纳斯给他的通讯，又默默躺了回去。

　　几秒后，裴阑出声：“万一有急事。”
　　“有急事他就催命似的打过来了，这种情况一看就是心虚。你是回来度假的，不是来帮他免费干活的，整个世界的事还不够你操心啊？”罗莎仰面躺在躺椅上，一头棕发披着，阖着眼摇绸扇，“不如我帮你问问，省得杰纳斯有事没事来找你。”

　　在杰纳斯沉睡的那五百年，新月派的所有事务都由罗莎琳德一手操办，加上新历开头两百多年的动乱，硬是让罗莎琳德这么一个强悍的将军落下病根，可见这份工作后患无穷。改制是肯定要的，但目前还没跟满月派那边协商好，给不出具体方案。
　　杰纳斯是万万不敢让操劳近七百年的妻子再烦心公务的。

　　于是血红玫瑰纹章一弹进杰纳斯公爵的书房，就瞬间被接通。
　　罗莎琳德依然躺着晒太阳，红唇微启幽幽开口：“找咱儿子什么事啊？”
　　杰纳斯声音略显心虚：“这不是伦勃朗有批重要的货到了，小阑心细，他去我放心。”
　　罗莎琳德抬眼看向裴阑，问道：“你想去吗？”
　　裴阑在暖阳底下躺着，浑身骨头都松了，漆黑的眼睛眨了眨，缓缓道：“不太想。”
　　最终杰纳斯公爵还是没胆量继续打扰老婆儿子，喊了个下属去办事。

　　“对了。”罗莎掏出一个仿特拉瑞斯制式的通讯器，“那群炼金术士又办了个什么协会，和东部交流合作，做了不少好东西。你怎么想？”
　　裴阑：“挺好的，我不干涉。”
　　作为和普路托家族密切相关的人，罗莎对那位“先祖”略有了解，杰纳斯又同她闲谈过一些夜使亲口说的“传言”，她一琢磨，觉得这事儿不简单，把夜使观测文明的任务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想，裴阑应该是会有顾虑的，毕竟西部上一次发展科技差点酿成大祸。
　　罗莎点点头：“嗯，新时代了。”
　　裴阑：“众人戮力做事，总比一人挑担能成气候。”
　　在事后复盘第五纪元末黎忒大爆炸时，裴阑认为是自己操之过急，带来的技术领先时代现状太多，造成这样激进的局面。
　　“所以你真的忙了一万年吗？这么多身份？”罗莎好奇道。
　　“……嗯。”

　　裴阑这回待在兰涅，是因为特拉瑞斯那边气候实在太恶劣。灵气复苏后气候有好转，依然不宜人。尤其是天一热加上各种机器运作产热，让人不得安生。
　　他和柯戎两人一合计，决定在兰涅住段时间，可能会住到夏天结束，反正柯戎会撕开空间，搬家很方便。裴阑到兰涅后原本是打算给杰纳斯帮帮忙的，新月派首领的职还挂在他头上，结果一来就被罗莎拉去休息了。
　　顺便在这里给柯戎册了个骑士长的职位，省得他成天无所事事，只找裴阑消磨一身精力。

　　往后柯戎在亚摩斯帝国就不再是无业游民，而是普路托公爵之子及新月派首领阿比索斯·普路托的骑士长。
　　这样一来，他们在世人眼里的联系又多了一层。其实柯戎已经把婚礼筹划得差不多了，只是创世神和昼使这两位对裴阑很重要的人还杳无音讯，一切还没彻底结束，只好先搁置。
　　骑士长平时的任务是给麾下的骑士训练，这点难不倒柯戎，头两天有士兵心怀壮志来找他切磋，挨了几次打后，老实了。
　　“这身法这力度！只有少爷那个级别的体术高手能打过吧……”
　　“不愧是阿比索斯大人的情人！”

　　有意思的是，某天早上演武场的士兵列队里，多了个小矮子。
　　柯戎看着列队里的尼德霍格，问：“你这是？”
　　小龙绷着脸道：“来找你训练。”
　　柯戎了然：“那我不客气了。”
　　该说不说真不愧是龙族，尼德霍格看似身材娇小，手上腿上的力道足得要命，一个踢腿被柯戎格挡，砰的一声像是砖石钢板相撞。
　　两人切磋了大半天，虽然尼德霍格最后没打过柯戎，但她的心情似乎不错，轻哼一声，在落日余晖里离开了训练场。

　　次日，裴阑的书房。
　　“阿比索斯，我打算回去了。”
　　“这么快。”青年从事务中抬头，看向对面的龙族少女。
　　少女的烟紫眼眸郑重地看着他，头顶的龙角嶙峋泛着光泽，她的发色已大半纯黑，只余下发尾附近的一些白色。
　　返祖速度这么快，除了能量浓度提高，她自身的努力也功不可没。
　　这是意料之中的分别。
　　她已经足够强大，有能力独当一面，是时候回去处理种族的遗留问题。她昨天去找柯戎训练，也是为了看看自己的能力到了何种程度。
　　只是，兰涅城到龙族遗址的路太长，她需要习惯孤身一人。

　　“用不用送你过去？”
　　“不用，我从普勒格顿走，正好和奥多拉伯伯告个别，再最后蹭他一顿。”尼德霍格嘿嘿一笑。
　　“少吃点冰的。”裴阑看着面前的文件，却看不进一个字，那些文字密集，令人毫无喘息之地。
　　“我抽空去看你。”
　　去年此刻是尼德霍格送别裴阑他们，今年反了过来。
　　她和柯戎的关系还是那样，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似有化冰的趋势，但裴阑仔细一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触手怪，你给我小心点！”
　　“知道了，小黑龙。”
　　两人一通胡闹，千把来岁的那位也不让让十来岁的小孩，可能是因为柯戎的岁数在黑山羊里，只能说刚成年，也是小孩。
　　裴阑扶额。
　　两个幼稚鬼。

　　发丝半黑半白的小龙乘坐着新能源的车驾渐行渐远，在越过亚摩斯帝国漫长的边境后，她才变回龙的模样飞行。
　　裴阑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低声道：“愿你平安。”
　　柯戎附和道：“小东西，祝你一切顺利。”
　　见裴阑思绪沉沉，柯戎站在边上轻咳两声，偏头看着他，开始念叨。
　　“最近替你处理了些公务，上至议会下至公司我全打探过了，没有什么非要咱俩出面的或者难以解决的事，还有那几个开发项目逐渐提上日程，军事防御也没有落下。”
　　铺垫这么长一串，他提议道：“我亲爱的封君，要不要一起去北边避暑？”
　　事情可以先放放，或者索性带着走，反正联络很方便。他们还没有一起去过这片大陆的北方。

　　眉眼冷淡的青年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人，神色柔和，不自觉微微弯了唇角。
　　“好。”
　　“那说定了。”柯戎扬唇一笑，大手一挥，一个个画纹章给那群人分配任务，顺便掏出腕机提醒苍骊不要松懈，他度假期间出了事没时间管他们。
　　苍骊：“知道了，玩你的去。”
　　隔了几秒，苍骊再度发来消息：“我去转告了白霰，他说，不工作的人不要来他面前碍眼。”
　　安德鲁：“出去玩不带我，有活了想起我，已心碎。”
　　莎莉叶：“谈一年了，又度蜜月？”
　　赫卡忒：“很忙勿扰。”
　　阿曼德：“同度蜜月，勿扰。”
　　杰纳斯：“你们不是还在庄园？上楼说一声就行了，还浪费魔力画纹章。”
　　柯戎：“……”
　　不好意思，群发了，没留意。
　　还有，明明杰纳斯自己也喜欢画纹章支使人。

　　裴阑当然不是单纯为了度蜜月才同意柯戎的邀请。他戳戳柯戎，平静道：“我想起来，世界树的源质跟死生境有关联，要拿来用用。”
　　柯戎心道，到底还是要干活，他的宝贝要累到什么时候。
　　等见到创世神，柯戎第一件事就是跟祂讨说法，你的世界架构都是些什么东西？乱七八糟，支离破碎。
　　手掌自顾自摸上裴阑的脊背，柯戎关怀地凑过去，将原本就相依相偎的距离拉得更近：“死生境重建遇到瓶颈了吗，需不需要双修调节一下？”
　　大门口附近的佣人隐约投来诡异的视线，虽然见怪不怪，但热闹谁都爱看。腰上最敏感的部位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裴阑腰一软，咬着唇下意识给柯戎来了一拳，而后毫无留恋地转身进了庄园。
　　“哎呦。”
　　柯戎被捶得踉跄两步，笑着跟上去。
　　“宝贝，我任你采撷啊！”
　　“……”

　　耶梦加得近来很焦躁，坐立不宁到莉莉丝都没法好好休息。
　　莉莉丝问起，它说：“我的分身可能出事了。”
　　它让莉莉丝带它去，莉莉丝很无奈，她前两天还答应皇帝要陪她南下去保驾护航，可耶梦加得作为她的半身，它的事必然要尽早解决。
　　赫卡忒那边……她只能食言了。
　　耶梦加得嘶嘶嘶：“这种共鸣让我很不安，我总觉得要出大事。先看看那条双头蛇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如果快死了，正好让我把它吸收掉，说不定还能让我多长几个头。”
　　莉莉丝：“咱俩打得过吗？”
　　两个头，听起来不好解决。

　　先前，赛德地区的迷宫有一条森蚺王，同样是耶梦加得——或者说耶梦加得的前身九头蛇海德拉的分身。莉莉丝在赛德时，耶梦加得每天都蠢蠢欲动地想要进迷宫，她也好奇，就去了一趟。结果一人一蛇在迷宫外围走了一段，知道那条森蚺近在咫尺，可以一战，但预测到迷宫的其他危机太多。在耶梦加得朝着迷宫大门跃跃欲试地探头时，莉莉丝当机立断，扯着这蛇出去。
　　钱赚得好好的，找什么死。
　　后来也巧，一出赛德地界，在南海的航船上，耶梦加得就感应到，森蚺王死了。
　　它将此事告诉莉莉丝，莉莉丝评价：“人外有人。”
　　耶梦加得一方面可惜没捡到尸，另一方面觉得那股森寒有点熟悉。
　　黑蛇说：“我肯定见过那个人杀东西。”
　　水晶球恰好见到那人是谁，莉莉丝轻飘飘道：“哦，那人是杀过不少蛇。”
　　嗯……帮她处理的魔药材料。

　　再看如今诺曼与亚摩斯的交界。以往的山隘死寂无人，现在旅客络绎不绝，普勒格顿的经济一下子上去了，当地的领主每天光是收差旅费就能高兴得合不拢嘴。
　　黑蛇“嘶嘶”两声：“那群空有武力的蠢货，我不行你还不行吗。”
　　莉莉丝装模作样地惶恐道：“我？我擅长的是预言和观测，什么时候擅长打架了。”
　　“粗鲁的女人！你当初把我打个半死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
　　当初海德拉分裂时，大半的脑子分给了耶梦加得，所以它知道的事情最多，最擅长审时度势、谋取时机。
　　它和莉莉丝的初遇，是在两百年前的柯塞特城郊外。那不是它第一次吞噬人类，却是第一次在一个人类手下吃亏。

　　那是一个大雾天，林中昏暗阴森，不时传出乌鸦粗哑的叫声。
　　逃亡数日的少女满身火燎的疮疤，从聆风之地逃到这里，已是苟延残喘的状态，又遭到黑蛇的袭击。或许是因为那股拼死一搏的意志力，她和耶梦加得打成平手，两败俱伤。
　　黑蛇急急开口：“停下！我臣服于你！”
　　乌鸦似乎不再叫了，在少女精疲力竭的濒死的喘息声中，蛇瞳金光璨璨，赤火流金般带来生的诱惑。
　　于是濒死的少女捡起黑蛇的躯体，吞了下去，黑蛇携来旧神使者的力量，在她身体里复苏。
　　她们从此共生。

　　如今，她再也不会受命运摆布，只是火刑的伤疤至今——或将永远留于她的身躯。
　　金刚石制成的水晶球被握在莉莉丝手中，用于预知的魔力刚刚散去，透明澄澈的晶体中只剩一片浑浊的黑雾。
　　莉莉丝抛了抛水晶球，将其裹上棉布妥善收好：“唉，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我怎么会动粗呢。”
　　耶梦加得：“……”
　　好不要脸！

　　飞行器在山脉隘口落地，缴了费后，在工作人员“一路平安”的热情祝福中重新起飞。
　　优哉游哉，如同一场闲适的旅行。
　　以前为防止越境时磁场影响，只能徒步翻山越岭，现在区域锁撤下了，飞行器用起来很便利，日后区域之间的来往只会越来越频繁。
　　北部南部那些稀奇古怪的动植物种群来到科技相对发达东部西部，会发生怎样的文化碰撞，是产出生物器械嵌合体还是有所取舍？
　　真令人期待。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