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挡我赢棋

作者:Libre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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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棋盘是她的战场,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森然如列阵。
      舒若蘅食指与中指拈起一枚云子,黑子在她指间泛着光泽,沉甸甸的。
      她没有立刻落下,只是感受着那凉凉的触感。
      时间在计时钟规律的滴答声里被拉长。
      “大雪崩……”
      她不在乎解说怎么看,不在乎观战室里可能掀起的波澜,甚至不太在乎输赢——不,输赢是在乎的,她渴望胜利,渴望得发抖。
      但此刻,占据她全部思维的,是这片即将被引向复杂未知领域的棋形。
      白棋在左上角构成了一个典型的“雪崩”定式雏形。
      这是个古老的变化,复杂、难解,在追求速度和简明的当代棋坛,已经很少被顶尖棋手如此郑重地作为武器了。
      尤其是在她舒若蘅,一个已经五年没有拿过像样的头衔,被媒体若有若无地贴上“陨落天才”标签的女棋手面前。
      金敏贞选择它,带着一种试探,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认定她不敢应战?
      认定她会在冗杂的计算中出错?
      舒若蘅唇角勾了一下。
      她不再犹豫,那颗黑子带着决然的气势,“啪”一声脆响,精准地落在预定位置——内拐!
      强硬至极的应对,主动将“雪崩”引向最狂暴、最难控的形态。
      真正的,大雪崩定式。
      棋局瞬间被点燃了。
      黑白两条大龙在角部纠缠、绞杀,每一步都牵一发而动全身。
      金敏贞的呼吸声似乎重了一点。
      舒若蘅置若罔闻,她整个人仿佛沉入一片由直线和交叉点构成的深海之中,外界的一切声响、目光,都被她隔绝在外。
      只有棋,只有计算,只有那条黑龙如何才能在暴风雪中撕开缺口,以此吞噬对手的推演。
      她脑海里飞快地掠过几十步,甚至上百步可能的变化图。
      脑海里是奔腾的洪流,是刀光剑影,可她拈起棋子的手,落在棋盘上的动作,却都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十一岁定段,她是当时最年轻的职业棋手,被捧上云端。
      后来几年她拿了不少奖,到了五段。
      但此后,是长达五年的停滞。
      不是没有努力,不是没有挣扎,但棋就是不上不下,成绩就是不好不坏。
      那些曾经赞美她的声音,渐渐变成了惋惜,变成了质疑。
      “女孩子,后劲不足吧?”
      “心思是不是散了?”
      去他爸的天花板。
      她从不信这个。
      棋就是棋,黑白分明,胜负无眼,与性别何干?
      漫长的中盘搏杀,金敏贞的白棋几次试图转换,寻求妥协,都被舒若蘅更狠、更韧的招法硬生生拖回主战场。
      不能退,一步也不能。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就是满盘皆输。
      她的棋风,曾经被评价为灵巧飘逸,如今,却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厉,像是要把自己,也把对手,一起逼到绝境。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计时钟的读秒声催促着。
      舒若蘅额角全是汗,她也顾不上擦。
      在一个关键的交汇处,金敏贞思考后,下出了一步看似寻常的“扳”。
      观战室里可能有人会认为这是寻求收束,但舒若蘅猛得一惊。
      陷阱。
      一个极其隐蔽的陷阱。
      如果她随手应了,十几步后,黑龙的⑧气将莫名其妙地变紧,甚至可能被一刀毙命。
      好险。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思考,再思考。
      必须找到那关键的一手……
      有了!
      不是常规应对,不是妥协,而是一步更深的“点”!
      以攻对攻,以更强硬破解陷阱。
      这步棋将原本就复杂的局面导向更加混沌的未来。
      金敏贞捏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脸色真正变了。
      她显然没料到舒若蘅不仅看穿了陷阱,还敢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反击。
      思考,已经算得上是长考了。
      金敏贞的时间被大量消耗。
      最终,金敏贞选择了退让。
      她没能鼓起勇气与舒若蘅一起跳下这片悬崖。
      棋局的天平,从这一刻,彻底倾斜。
      舒若蘅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黑棋如潮水般汹涌而上,借着那股气势,席卷了整个棋盘。
      左下角的余味被彻底清算,中腹的薄味被狠狠冲击。
      金敏贞的白棋阵脚大乱,几块棋都陷入不活或受攻的窘境。
      又支撑了三十几手,金敏贞看着盘面已经落后近二十目的惨状,捏着一枚白子,良久,最终在棋盒又拿了一子。
      她抛出去,无声地认输了。
      “承让。”舒若蘅微微颔首。
      拿下耳机,外界的声音瞬间涌了回来。
      裁判宣布结果的声音,周围细微的骚动,还有自己胸腔里那颗心,飞快地跳动。
      她没有看对手的表情,径直开始将棋子一枚枚收回棋盒。
      黑与白,泾渭分明。
      赢了。
      用最古老、最凶狠的“大雪崩”,在这场国际新锐赛的半决赛上,杀得对手片甲不留。
      起身离开对局室时,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
      清一色的惊愕。
      她挺直脊背,脸上没什么表情,快步走了出去。
      回到酒店房间,紧绷了一天的神经骤然松弛,疲惫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
      舒若蘅甚至没力气洗澡,直接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床铺里。
      意识迅速模糊、下沉。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老旧的少年宫围棋教室外面。
      夏天的风带着燥热,吹得道旁树的叶子哗哗响。
      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堵着一个瘦弱的男孩,推推搡搡。
      男孩低着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什么东西,任凭那些难听的话砸在身上,一声不吭。
      “……没爹教的东西!”
      “手里拿的什么?交出来!”
      她当时刚结束一盘指导棋,赢了,心情不算坏,但看见以多欺少,心里那股无名火就窜了起来。
      “干什么呢?”她走过去,声音还带着点小女孩的清亮,但语气很冲。
      那几个大孩子回头,看见是她,先是一愣,随即带头的那个嗤笑一声:“哟,我当是谁,舒若蘅啊。一个女孩子,学什么棋,回去玩你的洋娃娃去。”
      这话她听得多了。
      棋院里,比赛时,总有些自以为是的家伙。
      她扬起下巴,眼神直直地戳过去:“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学棋?那你为什么要学?你不是人吗?”
      那男孩被她噎得一愣,脸涨红了:“你……强词夺理!”
      “让开。”她没耐心再废话,上前一步,直接隔在了他们和那个瘦弱男孩中间。
      她个子不高,但气势很足,眼神亮得逼人。
      那几个大孩子大概觉得跟个小女孩纠缠没意思,悻悻地骂了几句,最终还是散了。
      她这才回头去看那个被欺负的男孩。
      他比自己高一些,大概大两三岁的样子,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睫毛长长的,此刻还泛着红。
      确实长得挺好看,就是太怂了。
      “他们经常欺负你?”她问。
      男孩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很小:“……谢谢。”
      “怕他们干嘛?下次他们再堵你,你就大声喊,或者跑去告诉老师。”她一副小大人的口气。
      男孩没说话,只是悄悄抬眼看了看她。
      他的眼睛很干净。他犹豫了一下,把手从怀里拿出来,摊开。
      掌心躺着一枚用白色信纸折成的雪花,六个角,层层叠叠,极其精致,在夏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个……送给你。”他声音更轻了,带着点羞涩,“谢谢你帮我。”
      她有点意外,接过那枚纸雪花。
      轻飘飘的,却有着繁复而坚固的结构。
      “你折的?”她仔细看着,有点佩服,“手真巧。”
      男孩的脸微微红了。
      她拿着雪花,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你看,雪花很小,看起来也很脆弱,但是每一片都不一样,都很锋利。它们能覆盖山川,压断树枝。”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你也是,不用怕他们。”
      男孩怔怔地看着她,那双大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微微亮了一下。
      他用力点了点头。
      远处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大概是妈妈来接她了。
      “我走了。”她把那枚纸雪花小心地握在手心,朝他挥挥手,转身跑开了。
      跑出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瘦高的男孩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舒若蘅猛地睁开眼。
      又是这个梦。
      那个男孩……长什么样子来着?
      好像挺秀气的,但具体五官已经完全模糊了。
      只记得那双眼睛,还有那枚很复杂的纸雪花。
      她翻了个身,摸过床头的手机。
      凌晨四点。屏幕的光刺得她眯起眼。
      有几条未读消息,来自教练和几个棋友,都是祝贺她赢下比赛的。
      她粗略扫过,没有回复。
      睡意已经完全消散。
      她坐起身,赤脚走到窗边,唰地一下拉开了窗帘。
      这个时候城市还没完全苏醒,天际泛着一种混沌的灰蓝色。
      楼下的街道空旷寂静,偶尔有早班的车辆无声滑过。
      赢得比赛的兴奋感已经褪去,留下一种熟悉的、巨大的空虚和疲惫。
      五年了。
      这五年里,她下过多少盘棋?
      赢过,输过,挣扎过,自我怀疑过。
      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茧里,看得见外面的光,听得见别人的声音,却怎么也冲不破那层隔膜。
      直到最近半年,一些东西似乎开始松动。
      不是顿悟,更像是一种水到渠成的积累,量变终于引发了质变。
      她的棋,比以前更厚,更韧,也更……凶。
      像是一直压抑着的东西,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今天这盘“大雪崩”,就是一个开始。
      她回到床边,拿起随身的棋具,打开,将今天与金敏贞对局的那个角部变化,重新在棋盘上摆出来。
      黑子,白子,交错落下,重现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手指点在金敏贞设下陷阱的那一步“扳”上。
      如果当时没看出来……
      如果选择了妥协……
      棋局就是如此,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她静静地坐着,对着棋盘上的残局,直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直到灰蓝褪去,染上淡淡的金红。
      周一早上,斗中,高二(三)班教室。
      沈嘉言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薄毛衣,站在讲台上。
      底下的学生们刚从周末的松弛里被硬拽回来,大多还有些懒洋洋的,交头接耳,或者偷偷在桌洞里摆弄手机。
      “今天,我们暂时跳出课本,聊一个话题,”沈嘉言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带着一种磁性,轻易地压过了教室里的杂音,“棋如人生。”
      他在黑板上写下这四个字。
      有学生抬起头,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也有的不以为然,觉得语文老师又开始“务虚”了。
      “棋盘方寸,却似天地广阔。落子无悔,如同我们做出的每一个选择。”沈嘉言转过身,目光扫过台下年轻的脸庞,“有抢占先手的布局,有中盘激烈的搏杀,也有需要忍耐和等待的官子阶段。”
      “有顺势而为,也有逆势抗争。有的大龙看似声势浩大,最终却因气紧而亡;有的孤棋看似岌岌可危,却能凭借一个‘眼位’苦苦求活……”
      他讲得有些投入,想起昨天在围棋网站上看到的,那盘引起热议的对局。
      那个叫舒若蘅的女棋手,那手石破天惊的“大雪崩”……
      “有时候,看似最凶狠、最不留退路的招法,反而能杀出一条生路。因为……”他顿了顿,“因为那需要超越胜负心的、绝对的专注,和……”
      “啪。”
      一声轻微的脆响。
      他指间那截白色的粉笔,毫无预兆地,从中间断开了。
      一小截掉在讲台上,滚了两滚,停住。
      沈嘉言的声音戛然而止。
      教室里也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他,以及那截断掉的粉笔上。
      他怔了怔。
      就在这时,教室靠走廊的窗外,一道身影快步走过。
      那身影很高挑,穿着简单的白色运动外套和深色长裤,步伐很快,十分利落。
      马尾辫在脑后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侧脸的线条清晰而明朗。
      只是一瞥,瞬间就消失在窗框之外。
      他下意识地望向窗外,那道身影早已不见。
      走廊空荡,只有阳光斜斜地照在地面上。
      “老师?”有学生小声叫他。
      沈嘉言回过神,掩饰性地弯腰捡起那截断掉的粉笔。
      他有点尴尬,于是清了清嗓子,试图接上刚才的话头,却发现思路像被凭空斩断,那个关于“棋与人生”的灵感和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人生如棋,需要我们仔细斟酌。”他总结道,自己都觉得敷衍了。
      下课铃适时地响了。
      学生们哄然起身,收拾书本,嘈杂声瞬间填满了教室。
      沈嘉言站在讲台边,看着学生们鱼贯而出,还有些恍惚。
      刚才走过去的那个人……是谁?
      好像,有点眼熟。
      不可能。
      这是学校,他刚来实习不久,认识的人有限。
      大概是哪个老师吧。
      他摇摇头,开始收拾自己的教案和课本。
      指尖不小心蹭到袖口,留下一点淡淡的粉笔灰。
      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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