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已过万重山

　　第一章

　　许轻舟看着谢原张合的嘴巴，竟有片刻的耳鸣。

　　“我妈妈生病了，她接受不了。”

　　“这次是真的，乳腺癌。”

　　“她要我先订婚，才同意手术。”

　　“我这几年太不孝了。”

　　“我邻居家的女儿，和我是高中同学。”

　　……

　　“我真的爱你，可我没办法了。”

　　“轻舟，你可不可以……”

　　许轻舟很想维持体面，可后来谢原再说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但他知道自己走的时候一定很狼狈，这狼狈的样子很难看，很不许轻舟，他讨厌这样的难看的自己。

　　许轻舟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日暮了，不想谢原去出租屋找他，他在酒店开了三天房间，按亮请勿打扰的指示灯，从昨天中午一直睡到现在，他是饿醒的。

　　打电话跟前台要了充电器，把手机充上电，洗了个澡，换了闪送买的衣服。

　　收拾好，他看了下手机，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的，有9个未接来电，都是谢原的，应该是他睡觉时打的。

　　还有一些微信语音消息，应该是手机没电关机之后发的，他觉得有点提不起精神，看着显示数字的小红点，按了息屏键，不打算听。

　　许轻舟想，身体真是个诚实的东西，即使你难过，代谢也不会停下。他很久没有犯胃病了，最近的一次应该是2年前，因为工作吃饭不规律，急性胃炎，差点穿孔，那一次谢原很害怕，在医院陪了他五天。

　　也是那次之后，谢原说忍受不了失去他，在家人询问他这五天去哪里了的时候，冲动下跟家里坦白，于是鸡飞狗跳，谢原从家里搬到了单位的单身公寓。

　　虽然谢原跟他说自己本来就喜欢男人，不是遇到他才变弯的，但他从那以后对谢原的好实实在在的更多了几分，也是那时他开始认真考虑两个人的以后。

　　睡了一觉，他清醒了不少，不想再伤害自己，在这个城市，如果再住院，他可能连陪床的人都没有，所以他决定先去吃点东西。

　　酒店的自助晚餐5点开始，他在餐吧点了一杯咖啡和一块巧克力慕斯。

　　小时候，他如果不开心，妈妈就会给他吃巧克力，对他说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大一点了，他知道巧克力让人开心，是因为□□刺激大脑释放内啡肽和多巴胺，提升愉悦感，类似于止痛片，并不能解决问题，但可以让你免受片刻疼痛。

　　但许轻舟更喜欢睡觉，虽然睡不好，但是总比清醒着痛好一些，他觉得只要有足够的睡眠，他就能修复好自己。

　　许轻舟现在想想，他昨天离开的那么狼狈，可能是太突然了，突然的没有给他时间维持体面，没有给他时间笑着说再见，说没关系，说祝你幸福。

　　谢原在大二时开始追求他，一直很坚定，他在许轻舟并未给予任何回应的情况下，坚持了一年半。

　　这一年半，让许轻舟觉得谢原是个有恒心的人，应该能把爱情也维系长久。

　　谢原甜言蜜语不多，在其他追求者面前显得有些笨拙，但谢原不木讷，他知道许轻舟和室友每天都晨跑，就准时在操场等着他们，一起跑一段步，吃个早餐，跟他们一起走到教学楼，再回他自己的经管楼上课。有一种今天你不同意，我就明天再问问，但我会一直坚持的感觉。

　　许轻舟的室友不太喜欢他，说他性格往好了讲叫稳重，往不好了讲叫心思深，让许轻舟慎重。

　　许轻舟性格很好，从不驳人面子，跟谁都不错，但除了室友，跟谁也不深交。

　　所以，其实他不好追，他们在大四才正式确立恋爱关系。也没有特别的契机，可能是谢原跨专业帮他整理了一套完整的中外建筑简史的笔记，摆平了追求许轻舟不成就不断骚扰抹黑许轻舟的学生会长，或者是为许轻舟挨过闷棍后，许轻舟感觉到的愧疚，也可能只是他一天又一天的坚持，让许轻舟觉得和他在一起也挺好……

　　恋爱大半年，面临毕业，热恋的火烧的谢原差点放弃到手的工作，想要陪许轻舟一起出国，是许轻舟及时阻止，在当地找了个设计公司工作。

　　他跟谢原说，我留下来是因为一些问题，让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出国，不是为你，我不希望你为我放弃什么，你应该做你自己。

　　今年是他们恋爱的第4年，除了2年前谢原跟家里出柜，许轻舟在这段感情里问心无愧。

　　喝了两口咖啡，许轻舟感觉自己清醒了一些，昨天没有听清的声音也慢慢浮了上来。

　　“轻舟，你可不可以等等我，给我一年时间”。

　　许轻舟想，他离开的那么狼狈，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谢原前面的话太突然，更可能是因为他预测到了谢原下面的这句话。

　　可不可以等等他，等他什么？

　　等他去订婚、结婚、离婚？

　　等着他编织一个谎言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儿？

　　等着做一个随时准备上位的第三者？

　　在谢原心里，原来自己是可以接受这些不堪的。那这些年，谢原用爱圈着他，宠着他，到底几分是真心，谢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结婚的想法？

　　他这些年的感情，竟然会以这样收尾……

　　他有些不敢继续想。

　　巧克力和咖啡的苦味从胃部泛上来翻涌，他忽然恶心的想吐。

　　谢原的电话再次进来的时候，许轻舟已经吃过了晚饭，接起时，他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没有了昨天的愤怒和混乱。

　　在谢原开口前，许轻舟说“谢原，你昨天的话，把我恶心吐了……”

　　谢原的“对不起”被堵在了喉咙里，一句请求原谅的话也再难说出。

　　“轻舟……我……”

　　“这几年我没想到你这么为难，我欠考虑了，但我不能等你，我们分手吧。”许轻舟的声音有些抖，但他想这只是疼，为自己疼。

　　“轻舟，我真的爱你，我……”

　　“谢原，别说了，就到此为止吧！”

　　“轻舟……”

　　“谢原，再不见了吧。”

　　过去的四年，让许轻舟说不出狠话，但他这刻带着气音的语气里，毫无遮掩的有着决绝的力量，即使隔着电话谢原也感受到了。谢原现在才发现，他可能从来没能真正的了解许轻舟。

　　许轻舟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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