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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窜
执菱州北矮山屿,三月株独特的淡香浸润长风,林潋闪身躲过当胸砸来的锁链。
绯色人影一击不成,抬手便要召影域。
影域之内,主家为尊。林潋指间微芒纷乱,自知已是劳形力竭,情急之下她摸向乾坤袋,将小狐狸的零食掷了出去。
四颗岁时晶直击额、肩、肘、腕,影人顿了一瞬,抓来一颗细嗅,奇道:“听说你已失掉渡妄之能……怎么,溯九宗不认你这条看门狗啦?”
林潋咬牙,站定匀气,指尖抚过汲心丹时略顿,随即另择低等修灵药涂于手心。
影人似有忌惮,并不催促。
她上完药才肯瞧过去,慢悠悠道:“阁下不以真容示人,难道你主子是我旧相识?”
林潋才从上一个附妄幻境中铩羽离去,身后便多了些尾巴。
她现下确实无法渡妄,可在先前的记忆中,却从未寻得一丝“出事了”的异样感。
不应该啊。
溯九宗的名单是上古页灵所辖之物,用以昭示天下渡妄师。那些人追来,必然是名单起了变化。
深吸气会带来撕裂般的痛,林潋小口喘息,心知今日难以善了,算算时间先前那批人应已破开桎梏追来了。
绯色人影倏然凑近,骤增的藤蔓兜着阴霾砸下,林潋不退反冲,绕至影人身侧之时右肩顿遭刺痛。她不欲缠斗,信手挥出道歪歪扭扭的空间隙。
腰间突逢大力袭绕,林潋行迹滞然。
劈手斩断恼人藤蔓,却听得影人数声呼哨,她不解回眸,而后无奈一笑。
三个淡色影魅从雾气中蹿跳出来。
林潋转身向前,翻转手腕,柔声道:“猜猜看,会有人来救你吗?”
影人似乎要向后疾退,他将各样法诀都试了个遍,始终陷于五步之距而不得出。林潋高高举起左手,早先擦身之时已拢住影人的境线亮起,现出好看的光泽。
幻芒自指间逸散,境线密网随影人的挣动回缩。林潋扬手将人砸进幻境,身侧荡起被震碎的藤蔓节段。
溯九宗平日以“隐世小宗”自居,守门人一职由最强的渡妄师担任,这掳人进幻境的方式自是只多不少。
林潋唇角笑意未散,睥睨间眼眸如淬冰霜:“看门狗也是你能喊的么。”
痛呼渐息,幻芒收束,一只巴掌大的纸灯笼滚落在地。
影魅面面相觑。没有影人指令,他们极少自主行动。
林潋垂下眼睫,万般心事似都镇在那晕浓墨之下。
这群人总是不肯好好聊天的,只顾追袭,实在野蛮。
她将灵力附于纸灯,轻声道:“原来你怕黑,好。”
纸灯旋升,冷焰寂然。纸罩之内天幕无月,街巷户户灯烛摇曳。一抹绯色独徜徉于门外,每一盏灯都在他即将靠近时熄灭。
无人应门,影人颓然立于黑暗中,只听得屋内絮语纷纷。
“这些灯都灭完,他的命灯也要熄了……”
“哟,上一位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我想出去……”
林潋敲敲纸灯,迟疑一瞬。
溯九宗的幻境必不会取人性命,想来一句恐吓应该坏不了渡妄师的规矩。
得寻个去处避一避——林潋摸出非砚镜,轻抚镜面,几道气息漫萦而上。
随潏师姐:“惊悉。可来流年阁等我,或与魔族有关,别乱跑。”
林潋咬唇,微微摇头,指尖挪向好友之言。
阿旿:“你家小狐狸在我这儿天天招猫逗狗……”
暗布灵流骤然扰动,林潋收镜旋身,三仞外袭斩而至的风刃破空碎尘,惊起青丝半缕。
“你用幻境困了不少人吧林潋。”
是先前交过手的人。
几位熟面孔现身,为首者叫嚣:“灵力耗尽,你再跑一个给我看看!”
林潋将发麻的手指藏入衣袖,露齿一笑:“原来你不是哑奴。什么事这样急?”
那吵嚷者伸手一指,却被身旁执法器的白面黑衣人摁下。
那人语声低缓:“她平日里渡消妄念,解除妄境,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是我们失礼在先。”
对方点头示意,林潋只沉吟不前。
他说得没错。
往事不可追,当过往未能成行的那条路诱人执迷深陷,世间便有了妄念。
之前,妄念或成团,或成缕,互不干涉,多藏于枯树旁,日落而散,鲜少扰人。自暕途之火被盗,妄念开始聚集,附妄幻境应势而生。
妄境无渡将升阶时,会吞食无辜路人。
薳陵之战后,五宗七州纷争繁多,妄念之祸迭起,溯九宗的渡妄师们焚膏继晷,难再清闲。
同时,远歧堂秘法“傀侍之契”问世,一种比随侍更为稳妥与方便的选择出现了。
这两件事本无牵连,可惜众人皆知——
傀侍之存在,多以修士“被动修炼”得成。这一点,正是此秘法现世初期颇受质疑之处。
而能渡妄的那群人,情感丝绪天生比常人少。
想来,她一个即将被除名的渡妄师,确为优良的傀侍人选。
林潋将笑意抹了,“只是你们没料到,我尚有应战之力。”
黑衣人一愣,将手中法器翻转,眼神渐冷。
他身旁的大嗓门透出些懊恼:“嘿!我就说示好没用吧……”
林潋盯着他们缓步后退,一心将人往身后梨木处引,不料树上传来开扇声,她立时便要自伤启动阵法,指间动作却被飞来落花挡下。
“那如今呢。”
掷花之人的月白素袍于身侧回落,林潋闻声,直接将先前不舍得用的汲心丹送入口中,而后抬眼一瞧。
这人长身玉立,俊朗无俦,偏生在眼眸之下,藏着点诱人探询的恹色。
他给人一种感觉,如果让她向阿旿描述,那会是——
如同在黄昏时走入废墟拾起书卷,风过卷展,你看到历史上那个惊险刺激的故事与众所熟知的不同,不禁循着寥寥数笔去想象那些因与果。忽然残卷散了,风止了灯亮了,史书上的人一一从你面前经过,你望见自己是虚无,而光阴是过客。
这样一个人,若是见过,绝不可能忘;此番初遇,却总有种将萌未萌的旧识之感。
正蹙眉间,林潋手中被递入一把竹扇。
“勉州衡家,衡栎。”他低低道。
黑衣人抢道:“有帮手又如何!先前的风刃是躲开了,可那游夜烛,你必然中招。林潋,跟我们走还有得商量,你可想好了。”
游夜烛为上古六毒之一,中者锁骨上如镌梅花,花开灼然,至第五瓣时伤者如坠火狱,终身死魂消。因其制毒与解毒条件过于苛刻,故用者极少。
林潋皱起眉,却见衡栎将两指往折扇上一搭,于是闭口不言。
怎知此刻认下的默契是有后果的,他说:“无妨,能撑一时半刻也够了。”
这人的语气似乎颇为欣慰。
霎那间,一枚冰晶自衡栎手心飘至人前,瞬间延扩为十里迷宫,聚冷凝霜间将双方远隔于出口与入口内。
伴随荡秋千般的轻快感,林潋被牵入空间隙中。
从猎物变为人质的感觉依旧不妙。
“你将能耐收了,让我打过去,再来抓我,成吗?”
对方倒颇为安闲,松开竹扇,木然答曰:“十二冰宫是朋友送的,我不知道怎么收。”
林潋知他敷衍,语气冷下来:“这合适吗?”
衡栎低眸,回以一抹真诚笑意。
“今日我不冻死一个,他们只会觉得我们太弱了。”
这话简直是乱来,却让林潋捕捉到几分与进出妄境差不多的感觉。
于是借着这点奇特的熟悉,她在沉默中将竹扇丢了回去。
衡栎今番来寻,必是有所求。
恰巧,林潋最后未能解决掉的妄境正处于衡家地界,他心中多半疑虑重重,也许会找她问些什么。
可见事到如今,不是没有合作的可能。
本来,她是要借机提议的。
此刻汲心丹起效,气息舒畅,伤痛半泯,可林潋却忽然不想说话了。
倦意像蒙头垂落的绸缦一般,缓缓堆叠在这一方天地间,仿佛忧惧已归尘。
明明眼前便是麻烦本人……
林潋浅浅地递出一道叹息,想到十二冰宫,还是开口了。
她直白道:“现在呢,冻死了吗?”
“活蹦乱跳。”
衡栎反应很快,最初的那一点疑惑淡得像灯罩上的月光,一眨眼就能融掉。
“没等转完一圈就撤了,寒凉不重。”
撤了便好。
有些事,还是她亲自来做比较合适。不过,让这群人在冰宫里转一圈,与丢进幻境也差不太多。
“是么。”
林潋语间轻描淡写,只将眼珠微微一滑,而后与渺远的虚空默然对视。
她与他交流起来不算费劲,这是个好消息。
至于那被砸过来的游夜烛……确是自己大意了。
林潋悄悄攥起拳又松开。狼狈之下的失察,令人连难受也无法畅快。
好在,于片刻间夺人性命不是游夜烛的风格,解毒的事可以暂放一放。远歧堂她不敢去,咫心堂总归有圣手坐镇。
如今骤逢意外,林潋打算先回家取物件,而后再进一次妄境。也许恢复之法,就在其中。
身边人装起悠闲,倒也沉静无澜。
那么,该不该开口呢?
她不确定对方想要什么。是乖巧的人质,还是适意的宾客?
不说想走,就永远有机会跑掉。到时候开一个隐藏空间隙便成,他不会警觉。
林潋缓缓揉捏手腕,自劈碎藤蔓过后它一直有些不舒服。
衡栎将折扇收进乾坤袋,修长手指托起一只小砂壶来:“迟露茶,尝尝吗。”
林潋莞尔,接过之后想也不想,执壶仰头,一饮而尽。
她揪着壶柄,整个人顿了一下,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灵力不够用,开不了隐藏空间隙。
这一下太像直愣愣的盯视了,衡栎却不知领会到了什么讯息,只道:“你猜得没错。”
嗯?
他如何能笃定……
毕竟刚喝了人家的茶。
于是林潋微微歪头,现出一副和善的神情。她眼睛亮亮的,出言之际却忘了调整,听着还是有点凉。
“啊。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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