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

　　“恭喜你，路小姐。”

　　“报告显示，您的DID症状已经消除。”

　　“或者说。”

　　“恭喜您，成为了主人格。”

　　“谢谢你，杨医生。”

　　“您客气了。”

　　杨医生低头浅笑，再抬头的瞬间，镜片反了一下光。

　　“我能冒昧问一下，您此刻的姓名吗？”

　　“这是最后一次病程记录。”

　　桌角上的沙漏自动翻转，开始了新的计时。

　　“路亦简。”

　　“编号20547。”

　　“刑满释放。”

　　“你的东西全都在这了，衣服就穿这身吧。”

　　路亦简终于分开了打结的手指，双手接过了衣服，转身进了更衣室。

　　更衣室并不私密，甚至配备了四名人员。

　　七年前的流程，路亦简记忆犹新，甚至心生一种诡异的从容。

　　这四个人，一个检查身体，一个检查衣物，另外两人负责安保。

　　带着口罩的医生头都不抬，“脱吧。”

　　路亦简深呼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单手解开了一个又一个纽扣。

　　褪下上衣后，她一反手，瞬间捏开了内衣的搭扣。

　　只是肩带刚绕过臂弯，就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一旁的人看不惯她，闹出这么大的丑闻，脸上一点悔意都没有，出狱体检还跟模特换装一样。

　　“这个时候要脸了，当初行贿的时候去哪儿了？”

　　声音小而刺耳，只有路亦简一个人听到了。

　　路亦简抿唇，不发一言，双手的拇指塞进裤腰，这回一把脱了个干干净净。

　　赤脚从衣服堆里走出来，路亦简抬手撸掉了发圈，浓密的黑发散下来，上半身直接遮住了一大半。

　　“身高172.24㎝。”

　　“体重45.29KG。”

　　“无夹带。”

　　等路亦简换好衣服要出门了，医生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出去了，还是要锻炼一下。”

　　这人入狱时就营养不良，七年后体脂甚至更低了。

　　“谢谢。”

　　路亦简站定，从进门到现在的半个小时里，才说了第一句话。

　　身体依旧侧对着门内，只露出了苍白瘦削的下巴。

　　黑白相映，如鬼似魅。

　　“人家是首富千金，哪轮得到咱们关心。”

　　说话的，和刚刚夺衣服的，是同一个人。

　　这次，尚未走远的路亦简还是听见了，但脚步未停。

　　所有罪名和冤屈，都像那身监服一样，丢进垃圾桶，就此尘封了。

　　路亦简走到狱警的面前站定，努力扬起了嘴角，“谢谢你七年来的照顾，崔警官。”

　　崔鹤快速地摆了摆手，态度随意，“走吧。”

　　高耸的监狱大门缓缓打开，在路亦简面前铺开了深秋。

　　路亦简一身黑色工装，新的背包看起来也空空荡荡，抬起长腿，迈出了这扇门。

　　犹豫了几个呼吸，她下定决心转身，给崔警官鞠躬致谢。

　　“不要回头！”

　　“路要往前走，路亦简。”

　　路亦简手背的青筋更加明显了，喉头也上下滚动，“好。”

　　她的回应，只说给了秋风。

　　没走多远，路亦简的眼前就出现了一辆卡宴，与荒无人烟的郊区格格不入。

　　“姐姐！”

　　林孖本来没敢认，但一看到那张脸，她大胆喊停了来人。

　　百米之内只有自己一个行人，路亦简知道，这声姐姐只会是叫自己了。

　　却不是路亦繁的声音。

　　路亦简正疑惑，林孖从后座下来了。

　　还是栗色长发，只是摘掉了眼镜，戴上了一副金棕色的美瞳。

　　这次，路亦简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但也只是第二次而已。

　　入狱之前，路亦简去过一次路氏，也是那天，她遇到了林孖。

　　当时林孖被指认职务侵占，管理层要报警处理，路亦简鬼使神差地装作路亦繁，出手制止了。

　　再后来，她就在狱中听说，路亦繁的助理自首了。

　　还没来得及寒暄，就听林孖的声音响起，“路路临时有个会议，特地让我来接姐姐。”

　　“路路？”

　　路亦简的咽喉比刚刚更紧了，声音也更嘶哑了。

　　“我们今早领证了，路路还没来得及跟家里人说。”

　　领证的消息，由林孖来通知路亦繁的家人，让她一阵脸热。

　　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失礼。

　　甚至是，急不可耐。

　　“你们……怎么认识的？”

　　对路亦简来说，问出这句话，已经算刺探隐私，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几年前我被诬陷，后来水落石出，路路代表路氏给我道歉，这才认识的。”

　　这个问题，林孖不知道回答过几百遍了，答得顺其自然，她边说边主动上前，拿过了路亦简的背包。

　　“姐姐先上车吧，我们回去再聊。”

　　路亦简动作机械，默默上车，只在心里自嘲。

　　一切尘埃落定，她又能如何呢？

　　她不敢。

　　警钟，就在身后。

　　一上车，林孖就打开了手机，给路亦繁发消息。

　　木子李：我接到姐姐了~在回去的路上了~

　　“谢谢孖孖~”

　　林孖点开语音，不到三秒就迅速退出聊天界面了。

　　“你有孩子了？”

　　路亦简一时没听出来路亦繁的声音，只恍惚听到有人叫妈妈。

　　林孖脸色爆红，“没有没有，我叫林zi，双子孖。”

　　“路路她，偶尔会拿这个开玩笑。”

　　路亦简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她并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趁着林孖低头看手机，路亦简偷偷掏出自己七年前的老款手机。

　　万幸，还能开机。

　　她打开了百度。

　　孖，读zi，一声。

　　也读ma，也是一声。

　　按灭手机，路亦简的呼吸都急促了，藏在发丝下的耳朵也通红。

　　她今年29岁，但是很多认知还停留在大学刚毕业的年纪。

　　这边林孖学聪明了，把语音转文字了。

　　路路：你先带她回家吧，我临时出个短差，后天回去。

　　“小刘，我们不去路氏了，回锦绣里。”

　　司机小刘应声后立刻更改了目的地。

　　恋爱七年，林孖还没有去过路家正式拜访，所以路亦繁口中的回家，是回她们二人的家。

　　经过刚刚的插曲，林孖一时无法开口破冰，司机更是敬业，安静地开车。

　　就这样，车子载着一路沉默，回到了锦绣里。

　　林孖让司机提前下班了，她独自带着路亦简上楼。

　　出乎路亦简的预料，房子只是一个温馨的小三居。

　　不像是路亦繁的作风。

　　“这是拖鞋，我按路路的码数买的，不知道款式你喜不喜欢。”

　　路亦简赶紧收回打量的目光，换上了拖鞋，悄悄活动着脚趾，感受脚下的柔软。

　　“喜欢，大小也很合适。”

　　“喜欢就好。”林孖把背包放在沙发上，“那姐姐先去洗个澡，午饭想吃什么？”

　　“都行。”

　　林孖熟练地扎着丸子头，“也没有忌口吗？”

　　“有，紫甘蓝过敏。”

　　“路路是不能吃牛肉，原来双胞胎也不是什么都一样的。”

　　“来，我带你去浴室。”

　　林孖走进浴室，习惯性地开始放水，等她想起自己和身后的人只是第一次见面时。

　　浴缸已经铺满了一层水。

　　轻薄，透明。

　　若有似无。

　　林孖背着路亦简闭眼懊恼了一秒，一模一样的脸，还是太有迷惑性了。

　　而路亦简，她从背包开始，就莫名依赖这种被照顾的感觉。

　　她生平第一次，享受到了来自路亦繁姐姐这个身份的便利，而不是退让。

　　从小寄人篱下的路亦简，点满生存技能点的路亦简。

　　第一次，“假手于人”。

　　路亦简站在门口看去，还没来得及换家居服的林孖，姿势有些别扭。

　　只顾美观修身的女装，不曾考虑过，它的顾客会半跪在浴缸旁。

　　“我自己来就行，麻烦你给我拿一身换洗的衣服吧。”

　　幸好路亦简开口了，不然林孖觉得自己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前者自己尴尬，后者让路亦简尴尬。

　　林孖起身擦了擦手，边擦边说，“姐姐不用这么客气。”

　　“换洗衣服就在旁边的衣柜里，左边是我的，右边是路路的。”

　　“你穿路路的就行，都是新送来的。”

　　“内衣就在下面抽屉里，也是新的。”

　　“那我出去了，不着急，你慢慢来。”

　　“好。”

　　路亦简侧身给林孖让路，没想到对方突然停下来，手慢慢伸了过来。

　　她呼吸放缓，缓了又缓，两指也捏紧了裤缝，就要后退。

　　“别动。”

　　感觉到温热的手指贴上了侧脸，路亦简紧了紧咬肌。

　　“看~有个虫子。”

　　“是吗？谢谢，我，我都没感觉到。”

　　路亦简重新开始呼吸，佛手柑的气味盈满了鼻腔。

　　“姐姐再这么客气，我可就下逐客令了~”

　　林孖没想到，穿得跟个私家保镖似的路亦简，居然会怕虫子，还这么紧张。

　　这么一想，她就放松多了。

　　路亦简不敢直视林孖，一味地点头，“嗯。”

　　看她答应，林孖离开浴室，把虫子装进了密封袋里。

　　又特地出门，丢到了电梯口的垃圾桶。

　　路亦简只在浴缸泡了一刻钟。

　　冲洗结束后，面对两条浴袍，她不知道拿哪一个。

　　干脆擦干了身体，直接走到了衣柜面前，手已经握上了右边的把手，眼神却目移到了左边。

　　眨了眨眼，路亦简拉开了衣柜，清一色的棕色，由浅到深，井井有条。

　　路亦繁什么时候走居家风了？

　　路亦简只疑惑了一刹那，没有深究，直接拉开了下面的抽屉。

　　只看一眼，就快速合上了。

　　砰的一声。

　　“姐姐你没事吧？摔着了吗？”

　　很快，林孖担忧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没事！是沐浴露掉了。”

　　“那就好，你当心地滑。”林孖放心地走开了。

　　路亦简紧盯着门口，怕林孖进来，听到脚步声才松了一口气。

　　一低头，就看到自己松垮黯淡的躯干。

　　其实就算林孖进来了，她也不会吃亏。

　　亏待的，是对方的眼睛。

　　一阵神游后，不久前的画面又在路亦简的脑海中重现了。

　　黑的，白的，红的。

　　丝绸，皮质，蕾丝。

　　款式不一，唯一相同的，是布料却都少得可怜。

　　但路亦简心中，没有一丝旖旎。

　　路亦繁！

　　七年不见，她炫耀的手段，还是这么幼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