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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香
我叫陈春暮,春天的春,暮色的暮。
阿姐说,我出生那天,夕阳把整座小城染成了橘红色,像一颗温暖的琥珀。爹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踱步,听到我的啼哭声时,恰好春风拂过,满树槐花如雪飘落。
“所以你是被春天和暮色祝福的孩子。”阿姐点着我的额头,笑得眼睛弯弯。
我们住在城南,小城小到从我家走到城北的河边,只需要数完三百六十五块青石板。阿爹是教书先生,阿娘绣得一手好花样,阿姐陈春曦比我大两岁,是城里最好看的姑娘。
那时春风总是很暖,吹过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像阿娘哼的歌谣。
如果时光可以定格,我最想回到永和七年的那个春天。
槐花又开了,密密匝匝,香飘十里。我趴在树下的石桌上临帖,墨迹被风吹散,在宣纸上晕开小小的涟漪。
“又走神!”阿姐从背后伸手抽走我的笔,她刚洗过头,发间带着皂角的清香,“爹让你抄的《诗经》抄完了吗?”
“抄完了抄完了。”我伸手去抢笔,她笑着举高。十五岁的阿姐,穿着鹅黄色的襦裙,跳起来时像一只灵巧的黄鹂鸟。
“小暮,接住!”沈舟的声音从墙头传来。我抬头,一个油纸包划着弧线落下来,被我手忙脚乱地接住。打开,是满福记刚出炉的桂花糕,还烫着手。
沈舟利落地从墙头跳下,蓝布衫子上沾了几片草叶。他是隔壁沈伯伯的儿子,比我大三岁,爬墙上树、摸鱼捉虾无所不能。沈伯伯是走镖的,总不在家,他便成了我家的常客。
“又翻墙!当心我告诉沈伯伯。”阿姐瞪他,眼里却没多少责怪。
沈舟嘿嘿一笑,露出两颗虎牙:“阿姐,巷口王婆婆家的枇杷熟了,甜得很,晚上我们去摘?”
“不去!”我和阿姐异口同声。
去年就是信了他的鬼话,去摘枇杷,被王婆婆养的大白鹅追了半条街,沈舟为了护着我们,被鹅拧得胳膊青了好几天。
阿娘端着针线筐从屋里出来,看到我们笑闹,摇摇头:“阿舟来了就别走了,晚上包槐花饺子。”
“好嘞,谢谢婶子!”沈舟应得又快又响,凑到阿娘身边看绣样,“婶子这鸳鸯绣得真好,跟活的一样。”
阿娘被他逗笑:“就你嘴甜。去,帮你叔把书房的书搬出来晒晒。”
沈舟响亮地应了一声,撸起袖子就往书房跑。阿爹从书房窗口探出头,扶了扶眼镜,板着脸:“毛手毛脚的,当心我的书!”眼里却带着笑。
那天晚上,我们围坐在槐树下吃饺子。月光如水,槐花的影子落在每个人身上。阿爹难得喝了点酒,给我们讲他年轻时游学的见闻,讲京城的热闹,讲塞北的风沙。他说:“世界很大,你们长大了,要出去看看。”
沈舟往我碗里夹了个饺子,小声说:“小暮,等我以后成了大将军,带你骑最快的马,看遍天下的风景。”
我撇嘴:“谁要你带,我自己去。”
阿姐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去看海。书上说,海是蓝色的,一眼望不到边。”
阿娘温柔地看着我们:“不管去哪儿,记得回家就好。”
沈舟在桌下悄悄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很烫,带着练武留下的薄茧。我的心跳得飞快,不敢抬头看他,却也没有挣脱。
春风拂过,风铃轻响。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继续下去。我以为,这座小小的城,真的能困住我们一生,困住这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幸福。
那时的我还不懂,春风既温柔又残忍,它带来生机,也带走时光。它见证过多少誓言,就见证过多少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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