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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剑
我叫小黎,家在西南边陲一座雪山下的小村庄。
村子很小,只有一百四十七口人,书上说此地终年风景秀丽,但我看不出,我觉得,也就那样吧。
我家是做馒头的,娘在村里有一家馒头坊,爹给她帮忙。
这个时候你可能要问了,西南边陲还吃馒头?
我可没唬你,在以前是不吃的,因为村里不种小麦,不过我娘说,这叫蓝海商机,我也听不懂,但娘开始做馒头后,我们确实就吃馒头了。
家里本来是很穷的,好在娘跟爹都很能干,馒头坊终日烟雾缭绕,空气里都是馒头香,这阵香气从我家飘到村里的时候,家里的木头土坯房换成了砖瓦房、毡包都大了一圈!后来香气越飘越远,飘到了镇子上,家里甚至有了马车——尽管大多时候是馒头坐在车上。
有时候我缠着爹一块去镇上送馒头,我爹不同意,可是只要我说一句话,我爹就带我去了。从不失策,回回管用。
什么话?嘿嘿,你想知道啊?
行吧行吧,你不能告诉别人。
我只需要扯着他的手说,爹爹最好了。他就会把我抱上马车。
很简单吧?
其实我去镇子上,是有正经事。我有个同窗,他说镇子上有家关东糖特别好吃,是玫瑰味的,我一听,这我得过来啊!
娘不让我吃糖,但是,爹爹最好了!
舔一口,嗯,果然是浓浓花香。咬一口,嘎嘣脆还不粘牙,不赖。这小子行,能处。
但很快,我就恨上这小子了。
我门牙掉了!
真是尴尬,一张嘴都漏风,我和我爹对口径,要是我娘问起来,就说自然脱落。
我爹笑笑,说没问题。
但是,唉......
我爹耳根子太软了吧,我娘只说一句话,他就全招了!叛徒!
什么话?
呵呵,我娘说,相公最好了。
我两眼一黑又一黑,就这么在黑与黑中长大。
确切的说,我还没有长大,就去了另一片黑色之中。
六岁的一个晚上,我爹把我从我娘身边抱走了,让我自己睡,于是我就被一个陌生女人掳走了。
当然,这可不是聂隐娘的故事,我并没有聂姐姐那么厉害。
我只是一个小孩儿,可这个女人也跟带走聂姐姐的女人一样,让我叫她师父,哎,我没办法啊。
师父把我带去了一个四季分明的地方,每日教我武功,主要武器是剑,春天斩桃花,夏天点竹叶,秋天挥海棠,冬天刺飘雪。
很难的。六七岁的孩子,说实话,我握着那把剑都费劲。师父很严格,我做不好她就打我手心。
我哭着问她:“为什么要教我这些?我不干啦!”
她给我擦了擦泪,扔过来一根关东糖,说:“替我报仇咯。”
我吃着糖怒吼:“你的仇,为什么要让我来报?!我要回家,我不要练剑,我讨厌你!”
她把糖夺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还有别的选择?”
我没有别的选择。
十年过去了。剑越来越轻,越来越顺手。
在一个乱雨纷飞的日子,她坐在树上,随手抛下一片叶子。剑光闪闪,我只需一剑,便把叶子脉络扎破。
师父从树上跳下来,落地无声,她拿青翠的树枝点点我的耳垂,问:“小黎,你想不想回家看看?”
我不愿她叫我小黎,可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我忙不迭点头,亲昵地说:“师父最好了!”
奔波数日,我们不知何时回到了西南边陲的小村里。这时我才发觉,村子风景果然秀丽,无处可以比拟。
远处雪上之巅上有一点白,山脚下郁郁葱葱,草木肥美,零星牛羊漫步其间,祥和静谧。是我儿时最不以为意的时节与场景。
可如今,我平白生出恐惧。
我闻不见馒头的香气,也不敢想,爹娘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师父安慰我:“小黎,这叫近乡情怯。”
我没好气地说:“别再叫我小黎,我有名字。”
这可是我的地盘,我根本不再是当年那个别无选择的小姑娘了!
师父轻笑,随我怎么说,我从她眼里看见宠溺。也是,养了十年的孩子,多少也有点儿感情了。
我不管她,凭着稀薄的记忆,在雾里狂奔,终于找到了馒头坊。
我气喘吁吁地停下了。
这回不是近乡情怯,是因为......馒头坊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
蛛网高悬,木门紧关,门前地上有一圈的血和朱砂。
这是什么血呢?我在心里这样想。
师父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鸡血。”
谁撒的?
“村民。”
为什么呢?
“辟邪用的。”
为什要辟邪?
“因为馒头坊比较晦气。”
怎么会晦气呢?
师父说:“你问题真的很多,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推门进去,馒头坊没变,似乎也变了。那辆马车只剩下了车,马或许已经老死。
再往里走,我虚虚地喊:“爹爹,娘,我回来了。”
师父终于又说话了:“他们都死了。”
我登时回过头去,眼里生出湿润酸涩的液体,我朝她大喊大叫:“别胡说!”
师父一跃跳上马车顶,她在车顶上面坐下,翘起了二郎腿:“我亲手杀的,我能不知道?”
“师父,什么时候了,别再开玩笑了!”眼泪流进我嘴里,齁咸。
师父还是那副样子,双手撑在身侧,像说笑话一样告诉我:“小黎,这是真的。”
我看着她,问:“你是谁?”
她说:“我是你师父呀。”
我又问:“还有呢?”
她继续答:“你仇人。”
我再也控制不住,跳上马车,剑指着她优美纤长的脖颈,晃得我眼睛疼。我说:“为什么?”
她仍坐着,慢慢把眼睛闭上,甚至开始笑了:“要你替我报仇啊,你忘了么?这是我们的约定。”
我举着她送我的剑,剑尖往前一寸,我说:“你痴心妄想!”
她笑出声音来了,清脆动听,是这些年从未变过的笑声,她说:“小黎,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不等我答,她抢着说起来,像是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很多年前,你还没出生呢,你爹你娘在山坡上亲嘴儿,然后,我跑出来了。那个时候,我才六岁,哈哈,六岁的小丫头被追杀,离不离谱?
“偏偏我有贵人,你爹你娘把我救了。真是大善人啊。对别人来说,这是救命之恩,只可惜,可对我来说,并不是哦。
“那个时候,我很想死的,因为你爹你娘,我没死成。恒久的寂寞啊......那我帮帮他们吧,小黎,你猜你家的馒头是怎么传到镇上的?”
剑尖一颤,偏离一毫,她察觉到我分神,两指一捏,把剑又对准她的喉咙,严肃说道:“喂,专心点啊!”
她接着讲故事:“终于,你也长到六岁啦!把你带走后,我悄悄回来过一趟,准确的说,我只是你的杀父仇人,我杀了你爹后,告诉你娘,我已经把你带走,她就自己跑到我的剑下了,哦,就是你手里这把剑。”
我一惊,手上止不住地哆嗦,她埋怨似的看我一眼:“教你的都吃到狗肚子里了?”
我冷面相对,问:“那你为何要我给你报仇?”
她深呼吸一口气,像是就等我问这个了:“我杀了我的恩人,我算不算自己的仇人呢?小黎,你给我报仇吧。杀了我,就现在。”
我的手上已经没有力气,剑快要脱手了。
一刹那,她站起来,向后跃开一步,从身后抽出另一把剑对着我:“小黎,今日我们师徒决一死战,你替我报仇,也替你自己报仇,一箭双雕,不亏吧?”
“不许叫我小黎!”我振奋格挡,纵声大喝,“你这坏女人,看剑!”
这个女人出手势劲力急,凌厉狠辣,招招致命,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们斗在一起。
剑尖闪动,空中只余刷刷声。一个时辰后,她一个挡架不及,我的剑已刺到她的颈旁,鲜血飞出来。
她朝我笑:“小黎,当真是我好徒儿!”
我咬了咬牙,满眼通红,没有阻拦她叫我小黎。
我本名并不叫这个,小黎是她给我取的名字。说不上讨厌,也并不喜欢。
这个女人说过,有些话语,说与不说,是一样的。我想我的名字也是如此,说了你也不会记住。
萍水相逢,过眼云烟,转身我又入人海,你不会记得我。
当啷一声,她把剑摔到地上,和我说:“小黎,给我个痛快可好?”
我想把她千刀万剐,但是我没有。或许我一直都别无选择。
长剑一挥,血滋到剑上,她容颜如花,跌倒在马车上,我痛声哭泣,不知是哭我爹娘,还是哭我的剑,但总归不是哭她。
满剑鲜血如同满剑桃花。
我想起她带我离去的第一个春天,我在桃花雨里站桩,大汗淋漓,腿胀脚麻,我告诉她我想回家,她说,这就是你的家。
我朝她摇摇头说:“不是,我家在雪山脚下,有树有草,但是没有桃花。”
她笑着摸摸我的头说:“傻丫头,以后就有桃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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