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沅南风

　　论坛里的白衬衫
　　论坛见
　　六月的蝉声像被晒化的糖，黏腻地缠在临安高中的梧桐树梢，连风掠过窗棂时都裹着股燥热的劲儿，吹得教室后墙的课程表边角微微卷翘。三楼6班的教室后半排，半人高的教辅书堆成一座小小的堡垒，《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压着《教材完全解读》，最顶上还歪歪斜斜摞着本写满批注的错题本，李莳沅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缩在里面，只露出一截削瘦的手腕和埋在习题册里的脑袋。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上，指尖正反复放大解析几何的错题步骤，连蒋羽希带着雀跃的脚步声都没能第一时间惊动她——直到对方的影子实实在在罩住了她的习题册，挡住了那道刚有点思路的抛物线。
　　“莳沅！你快把手机挪开，耳朵是不是塞了棉花啊？”蒋羽希干脆绕到她课桌旁，一只手轻轻按住亮着的屏幕，另一只手撑着桌沿，眼底的八卦光芒几乎要溢出来，发梢还沾着点课间操跑操时的薄汗，“重大紧急消息！咱高一年级转来个神仙级别的帅哥！1米81的个子，昨天下午在教务处登记的时候，刚好被我姐撞见了——我姐你知道的，向来对颜值挑剔得很，上次隔壁班校草递情书都被她嫌‘眼神太呆’，这次居然跟我连发三条消息说‘惊为天人’，还说这男生比成锦还出挑三分！关键不止长得帅，听教务处老师说，他以前在原学校稳居年级前三，数学竞赛还拿过省奖，成绩也是顶尖的那种！”
　　李莳沅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像落了两只小憩的蝶。她的手指在屏幕边缘轻点，先把错题页面收藏好，才慢悠悠抬眼看蒋羽希，嗓音带着刚埋首刷题的倦意，绵软又含糊：“嗯。”
　　“嗯？就一个‘嗯’？”蒋羽希夸张地拔高了声音，引得前排几个正在刷题的同学纷纷回头张望，她赶紧捂住嘴压低音量，却还是难掩语气里的激动，连指尖都在轻轻晃：“这可是能迷倒半座学校女生的级别！你没看见刚才课间操结束，雷向阳带着他们班那几个男生，特意绕了远路去教务处门口蹲点，回来还跟我们吹牛说‘确实够帅，但论投篮肯定没我准’，结果被他们班女生怼得说不出话！现在论坛里都快炸开锅了，首页十条有八条是求他照片的，还有人开贴赌陶倩辰会不超过成锦‘颜值top’！”
　　“人生苦短，及时刷题。”李莳沅轻轻抽回手机，指尖滑动屏幕点开下一道三角函数错题，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顿，划出条浅浅的横线，墨痕在粗糙的纸面上晕开一点。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习题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帅哥又不能当数学题解，也不能帮我把月考的120分提到130，不是我要考虑的事。”
　　蒋羽希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她的胳膊，力道轻得像挠痒，指甲上的淡粉色指甲油闪了闪：“算了算了，你这被数学绑架的刷题机器！我看你迟早要跟习题册过一辈子！”她撇撇嘴，转身坐回自己的座位，刚拉开椅子又猛地回头补了句：“我自己去论坛蹲照片和八卦了，等下要是刷到高清图，可别扒着我胳膊求着要看！到时候我可不借你看！”
　　“哦。”李莳沅头也没抬，可蒋羽希转身的瞬间，她握着笔的指尖却莫名顿了半秒，笔尖在草稿纸上留下个小小的墨点。成锦的颜值在高一可是公认的“天花板”，3班靠窗的位置永远是课间的“观景台”，总有女生借着问问题的由头凑过去张望，上次文艺汇演他弹吉他，台下的尖叫差点掀翻礼堂屋顶，能被蒋羽希夸“比成锦还出挑”，实在太有冲击力。
　　她烦躁地抓了抓额前的碎发，几缕软发缠在指尖，把手机随手扔在桌肚里，“咚”地一声撞在铁皮桌壁上。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戳着，戳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小坑，把原本写着的“sinα”都戳得模糊了。可没安静三分钟，心里却像塞进了颗躁动的小石子，刚才还看得顺的错题解析，此刻满篇的正弦余弦公式都变得绕来绕去，连算三遍都得不出正确答案。“哼！能有多帅，还1米81的小子，我看是1米18的夸大其词吧。”她对着草稿纸小声嘟囔，嘴角撇出点不屑的弧度，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听着前排女生窸窸窣窣的议论，“什么迷倒万千少女，我看是‘迷倒万千少女的大屎哥’还差不多，指不定是她们滤镜太厚，把普通帅哥吹成神仙。”
　　嘴上说得硬气，身体却诚实地出卖了她。李莳沅盯着那道算不出的错题憋了两分钟，草稿纸都画满了杂乱的辅助线，最终还是从桌肚里摸出手机，指尖飞快地点开了学校论坛的红色图标——那图标还是上次蒋羽希帮她设置的，说方便蹲八卦。熟悉的界面弹出来，置顶帖还挂着上个月运动会的获奖名单，她的指尖悬在搜索栏上方，突然猛地僵住——坏了，刚才跟蒋羽希呛得太急，居然压根没问人家叫什么名字！
　　李莳沅盯着屏幕上的搜索框沉默了足足三秒，手指在关机键上犹豫了又犹豫，指甲都掐进了掌心。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点开了蒋羽希的微信对话框，聊天界面还停留在早上分享的数学压轴题解析。输入框里删删改改，“那个帅哥叫啥”“转校生名字”“新来的男生叫什么”这类字眼打了又删，生怕被对方抓住把柄调侃“真香”。纠结半天，终于硬着头皮敲出一行字：“那个……你刚刚说的大尿哥叫什么名字啊？！别误会啊！我就是纯粹好奇看一下他长什么样，绝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想打听他的情况，就是……就是想验证下是不是真有那么帅！”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她恨不得把手机埋进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耳尖已经悄悄泛起热意，像被晒透的樱桃。没等两秒，蒋羽希的回复就带着一串嚣张的“呵呵呵”弹了出来：“啧啧啧，刚才是谁斩钉截铁说‘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怎么这会还追着要名字呢？我就说嘛，再高冷的刷题机器，也扛不住帅哥的诱惑！他叫陶侑承，论坛直接搜名字就行，附个别人扒的偷拍照链接【陶侑承 kg50qqb2b31wgl4】——不用谢我，记得等下夸我消息灵通！”
　　“谁追着要了……”李莳沅对着屏幕小声反驳，耳尖却烫得更厉害了，连耳后都泛起淡淡的红晕，顺着脖颈往下蔓延了一点。可手指却比脑子还快，已经点开了论坛搜索栏，输入“陶惰承”三个字，指尖因为莫名的紧张微微发颤，输到“惰”字时还错按成了“有”，删了两次才输对。
　　加载的转圈图标慢悠悠转了两圈，下一秒页面就被密密麻麻的新帖刷爆了，红色的“新”字标看得人眼花缭乱。“新来的转校生陶惰承也太绝了吧！刚才在三楼楼梯间偶遇，他帮保洁阿姨捡散落的作业本，低头的时候都帅到发光！”“有没有姐妹知道陶惰承是哪个初中的？求深扒！感觉气质不一般，手腕上戴的表好像是某小众品牌，不像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刚在食堂看见他了！白衬衫配深色牛仔裤，背着黑色双肩包，走路都带风，清冷感直接拉满，路过的时候连打饭阿姨都多给了半勺菜！”“附偷拍视角！手快截到一张，虽然糊但挡不住帅！【图片】【图片】”
　　一条条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冒，评论区秒速盖楼，“求高清图”“想知道他分到哪个班”的留言刷得飞快，李莳沅的手指下意识往下滑，心脏跟着帖子刷新的速度轻轻跳着，像揣了只扑腾的小雀。突然，她的指尖顿住了，停在一张不算清晰的偷拍照上——这应该是论坛里流传最广的一张，发帖人标注着“教学楼西门抓拍，无滤镜，原相机直出”。
　　照片里的阳光太烈，晃得画面边缘有些虚焦，却把少年的轮廓衬得格外清晰。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宽松白衬衫，领口随意敞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干净流畅的脖颈，锁骨的弧度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像被精心雕琢过。碎发被风吹得微微凌乱，垂在饱满的额前，几缕不听话地贴在眉骨，他正垂眸看着手里的书，长睫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连睫毛的根数都隐约能数清。最打动人的是他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层薄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疏离，仿佛周遭的喧闹都与他无关，明明是匆忙抓拍的瞬间，却像电影里精心构图的镜头，连落在他肩头的光斑都透着恰到好处的氛围感。
　　李莳沅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指节都微微泛白，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她甚至忍不住凑近屏幕，鼻尖差点碰到玻璃，指尖轻轻戳了戳屏幕上少年的侧脸，小声呢喃：“他真的好……好帅啊……”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惊叹，等她反应过来，脸颊已经烫得能煎鸡蛋，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胸口闷闷的。
　　“完蛋了……”她猛地把手机扣在桌面上，双手死死捂住脸，指尖都能感受到脸颊滚烫的温度，连掌心都被焐热了。“李莳沅你清醒一点！不就是个长得好看的男生吗？有什么好在意的！刷题才是正事，快点忘了他！”她用力晃了晃头，试图把那张白衬衫的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可越想忘，少年清冷的眉眼、流畅的脖颈线条就越清晰，连他衬衫袖口卷起的弧度都记得清清楚楚。窗外聒噪的蝉声也变得格外吵闹，“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扰得她心烦意乱，“烦死了，这样下去错题都解不进去了……”
　　前排的金诗雪正好转过来拿落在她这儿的笔记本，浅棕色的长发扫过桌面，见她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还轻轻耸动着，忍不住笑着递过一颗橘子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金箔色的光：“怎么了这是？脸埋得这么深，跟受了委屈似的。”她把糖放在李莳沅的桌角，视线扫过那本摊开的错题册——上面画满了无用的线条，显然没怎么认真看，又看了看她通红的耳尖，故意拖长了语调：“不会是跟蒋羽希课间说的那个转校生陶惰承有关吧？我刚才都听见你们俩说话了。”
　　李莳沅猛地抬头，眼神慌乱得像被抓包的小偷，脸颊的红晕还没褪下去，说话都有些结巴，舌头打了结似的：“没、没有！谁跟你说的！我就是……就是刚才做题太急，有点热而已！对，就是太热了！”她一边说一边往窗外瞥，假装看天气，却忘了自己座位背光，根本晒不到太阳。
　　金诗雪忍着笑，视线往她扣在桌上的手机瞥了眼，故意指了指屏幕边缘露出来的一角：“哦？是这样啊。”她顿了顿，憋笑道，“那你的论坛页面好像还没关哦，陶侑承那张照片里的白衬衫衣角，还露在外面呢——要不要我帮你关掉呀？省得等下被蒋羽希看见，又要笑你。”
　　李莳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手机屏幕缝隙里，露出了一小片刺眼的白色布料，像个突兀的证据。她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懊恼地重新把脸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撒娇似的委屈：“啊——金诗雪你别笑我了！不许看！也不许跟别人说！”
　　正说着，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女生们的低呼混着脚步声传进来，蒋羽希的声音隔着几排座位传过来，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莳沅！快看窗外！陶惰承去3班了！就在陶惰辰旁边的空位！刚听他跟班主任说的！”
　　李莳沅的身体瞬间僵住，埋在臂弯里的脸猛地抬起来，眼神下意识往窗外飘去——3班的教室就在斜对面，透过干净的玻璃窗，阳光正好落在那个靠窗的空位旁。她果然看见那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正弯腰放下书包，黑色的双肩包带子滑过手臂，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清晰得惊人，连下颌线的弧度都看得一清二楚。而他旁边的座位上，陶倩辰正转着钢笔，银灰色的笔身在指尖打转，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恰好与她慌乱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李莳沅的脸“唰”地一下更红了，像熟透的番茄，猛地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着，“咚咚”的声音连自己都能听见，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握在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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