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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顾朝刚刚探身走下马车,一名持剑青年便迎上来,略一拱手:“顾神医,情况紧急,请跟我来。”
说罢便转身大步朝府内走去。
顾朝见其急迫,心道病人情况危殆,便紧了紧步子,随着他三拐两拐进了后院。
后院匾书“藏阁”,有一中年男子等在门外。
他负手而立,见顾朝走来,微微颔首:“顾神医舟车劳顿,实在辛苦,但犬子恐等不了太久,劳烦神医先行诊治。”
顾朝眼眸扫过那人的锦衣华服——他便是这府邸的主人,宋仁城,岭州有名的富商。
他作揖道:“无妨,先救人要紧。”
只是奇怪,这院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
病人不是宋仁城独子吗?
顾朝推开房门,本是盛夏时节,这屋里竟阴凉得厉害。
他的眼神扫过房间,屋里只有躺在床上那奄奄一息的半个人。
那人瘦弱,头发凌乱披散着,右手搭在床边,自然下垂着。
若不是胸腔还在微微起伏,很难分辨他是否还活着。
顾朝俯身执起男人垂落的手,触感冰凉,甚至摸不到肉,只有坚硬的骨头和一层皮肤。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二人的呼吸一重一轻。
顾朝的目光停留在此人脸上。
他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骨相立体,许是太瘦弱的原因,脸上棱角格外锋利,睫毛很长,不是浓密的黑色,而是淡淡的棕色。
嘴唇干裂,和脸色一样惨白,皮肤干燥,像是缺水的花枝,从上到下只剩一个干枯的外壳。
毫无生气。
顾朝将指腹搭上那截干枯的手腕,随即一股阴寒之气便传入指尖。
他闭目凝神,脉象沉微欲绝,却又有一丝诡异的滑疾深藏其中,仿佛这具躯体中某个角落,另有一丝脉搏蠢蠢欲动。
他猛地睁开眼睛,此人竟有蛊脉?
他利落挽起男子袖口,宽大的衣袖下面,不仅仅是形容枯槁的瘦弱手臂,还有自上而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刀疤,新旧交替,旧的已经结痂,新的还在渗血。
这是?
他连忙查探另一只手臂,同样满是伤痕。
这两条手臂,就像是有人在一张白纸上,用深浅不一的血色罗列出层层线条,纵横交错。
顾朝眼神骤然一紧,这些伤痕,不像是自残,所到之处均避开要害。
他蓦地想起在师父那里看到的巫家扎记——子母蛊,孝。
中蛊者为二人,母蛊载体需定期取血液喂养身中子蛊者,以保子蛊稳定。
否则,子蛊失控,会吸食宿主血液,直至枯竭。
难道?
思及至此,他麻利地将那两双臂膀塞回袖子,药箱里的银针和“回光散”并排摆放着,顾朝漠然略过那小罐子,毫不犹豫地取出针灸包。
不能让他死——多年来,巫家的一切都如迷一般触摸不到,此人蛊脉不假,或许就是探查当年真相的唯一线索……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阳光如探针般刺入,空气中那些细小的灰尘无所遁形。
顾朝的思绪被打断,他冷眼看着不断翻滚的尘芥,淡然道:“何事?”
“老爷问,顾神医可有把握?”
“尽全力。”
门重新闭合,光线消失了,小小尘埃松了口气,重新融入黑暗,屋里又陷入死气沉沉。
门外一阵窃窃私语后,脚步渐行渐远。
银针没入男子額顶,那本该有的微弱肌肉跳动却没有到来。
顾朝用两根手指撑开男子的眼睛,那瞳孔透着股乳白色,仔细看,好像还有极细的丝线在游走。
顾朝微微蹙眉,掀被,落针于颈侧要害,依然石沉大海。
“若是想活命,就得配合我。”顾朝拔出银针,再次用手指撑开男子的眼睛。
银针缓慢逼近男子右眼内侧,针悬停在分毫之处。
顾朝屏气凝神,所有感官全部聚焦在那游走的白色细线上。
猛然落针。
白色细线犹如被踩住尾巴的蛇,一阵猛乱扭动,最后渐渐趋于平静。
“嗬……”
男子终于有了反应。
他喉咙里发出阵阵嘶吼,四肢开始抖动抽搐,被子被掀翻在地。
他不断地挺起或放下自己的身体,如干树枝一般的手指因用力而弯曲得不成样子,额头开始渗出汗,不过片刻就已经将头发打湿。
顾朝迅速起身,如鹰隼的目光紧紧盯着男子扭曲的身体——他体内似有一物,正如无头苍蝇一般在经脉中疯狂冲撞。
屋内二人,一动一静,一卧一立。
良久。
顾朝眼看着男子的动作一点点慢下来,最后只剩大口喘息,急切地吞咽着空气。
而后,一切归于平静。
顾朝不由得微微睁大眼睛——这便是蛊虫的威力吗?
床上男子眼睫微微颤动,缓慢睁开眼睛,那乳白色的瞳孔已经变回深棕,可目光依然涣散,直直对着房顶。
“宋公子,气血已竭,静卧勿动。”顾朝毫无波澜的声音慢慢传来。
宋离重新闭上眼睛。
满身的剧烈疼痛让他连呼吸都想要尽量慢一点,耳朵还在嗡嗡作响,模糊地听到有人在一旁说些什么,但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甄别。
他努力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分割开来,曾有那么一瞬间,他认为自己这次死定了,甚至有了一丝解脱的快感。
意识强行中断,宋离沉沉睡去。
宋仁城手持药方,双目自上而下打量顾朝:“顾神医的意思,小儿是天生缺陷,才导致气血亏竭,并非中毒?”
“老爷多虑,顾朝自幼随师父学习医术,不敢妄言有多精湛,但中毒与否是不会诊错的。”
“顾神医谦虚了,您是千足大师的关门弟子,医术自然毋庸置疑。”
宋仁城嘴角抽了一下,将药方交给那引路青年:“程迹,给顾神医安排客房,一应按照既明的标准来。”
“宋公子的情况已然脱险,顾朝也该回山向师父复命。”顾朝起身作揖,背起药箱。
程迹上前挡住顾朝的路,顺势将剑鞘抵在药箱上。
“顾神医,既明的病隔三差五就给我来个措手不及,若下次再千里迢迢往千足山寻医,怕是没这么幸运了。”
宋仁城向程迹摆摆手,低头漫不经心地整理自己的衣袖:“千足大师那边,我会派人前去回禀,说顾神医要小住段时日。”
顾朝垂眸看着宋仁城的衣摆,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故作迟疑地收紧抓着药箱的手,又陡然松了开,道:“却之不恭。”
宋离体内的究竟是不是蛊孝,顾朝此刻还不敢妄下定论。
宋仁城的关注程度,虽符合父亲对儿子的担忧,但他只字不提调理用药,反而在中毒与否上再三确认。
这其中定有古怪。
程迹引着顾朝往客房走去:“顾神医有何需求,可直接与我说。”
“将我安排在宋公子隔壁即可,按方抓药,我亲自煎。一日三餐,需先问过我。”
顾朝边走边说,他的语速不快,每句话的尾音压得很低:“劳烦程公子。”
顾朝适才留意到,这间“藏阁”并不大,总共三间客房,院里种着些桃树,正值盛夏,果实累累。
但有一点,与刚到此地时一样,院里没有下人,对于宋仁城的独子,而且是一个病弱不堪的独子来说,这未免有些难以置信。
程迹离开后,顾朝查看了宋离的状况,人依然在沉睡中。
他用手背探了宋离的额头,体温已经恢复正常,随即搭脉,脉象趋于平稳。
看来,蛊虫被吓到了。
顾朝环顾四周,房间整齐却让人觉得冷清——没有摆设,没有装饰,所有物品全是生活必需品。
宋离的床褥、纱幔、乃至衣服,全部颜色灰暗,虽然用的全是上好的真丝绸缎,却让人一点也感受不到它的昂贵,呆在这里只觉压抑。
顾朝起身将门打开,重新把阳光放进来,一同钻进来的还有湿热的微风,与声声蝉鸣。
“你是谁?”
身后传来声响,是夹杂着沙哑的低沉男声。
顾朝转身走向宋离,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和木勺。
“在下顾朝,是个大夫。”他用勺子舀了一点水,喂给宋离,“多喝水,有益。”
宋离连眨几下眼睛,喂到嘴边的水容不得他拒绝,入喉发现丝丝甘甜。
“顾朝?千足大师的弟子?”宋离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水痕,嘴角向上扬起,“多谢顾神医救命之恩。”
“本分,无需言谢。”顾朝放下杯子,从药箱里取出针灸包。
“顾神医这是要做什么?”宋离觉得嗓子有些痒,“咳咳...”
"既然醒了,开始施针。"顾朝抽出银针,有一指长。
“不,想必不需要.....”宋离瞳孔微缩,气若游丝。
银针猛然落下,他收紧眉头,轻闭的眼睫微微颤抖:“嗯……”
“原来,宋公子怕疼。”
顾朝又抽出一根银针,并未看他,反而将针置于手间把玩。
阳光照在银针上,闪出点点光芒,那光芒没入顾朝的眼睛,竟陡然变了样子。
“既然怕疼,臂上的那些伤,又是做给谁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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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朝(zhao一声)。时隔好多年,再次写文。如果大家有哪里阅读不舒服的,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