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种岩石

　　一栋装修精美的别墅内，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木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顾由穿着柔软的米色家居服，随意地盘腿坐在羊毛地毯上，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她专注地盯着膝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手指在触控板上轻快地滑动，剪辑着一段沙漠日出的视频。

　　“由由。”一道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

　　华女士端着水晶果盘推门而入，盘子里整齐地码着切好的水果。“这才在家待了几天，就又要走了。”她将果盘轻轻放在女儿手边，语气里满是疼爱。

　　顾由心虚地笑了笑，暂停手中的工作，伸手叉起一块芒果：“最爱我们家华女士了。”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睛弯成月牙。
　　“这次又是去哪啊？”

　　“西部峡谷。”顾由吞下水果，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眼睛亮晶晶的。

　　二十四岁的顾由是个不温不火却小有名气的旅行博主。与其他追逐热点的博主不同，她的镜头总是对准那些即将消失或被人遗忘的角落。她的vlog里没有刻意的煽情，却总能让人感受到土地的温度和生命的力量。
　　作为家里的独生女，她从未被要求继承家业或按部就班地生活。做旅行博主纯粹出于热爱，赚钱只是附带。这份底气让她能随心所欲地选择目的地，但她从不炫耀自己的家境——她始终觉得，自己不过是比大多数人幸运一些。

　　——
　　别墅门口，白色的石子路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助理小任已经等在车旁，“姐，东西都准备好了没？”
　　顾由表面上认真听着母亲的叮嘱，目光却有些飘忽，脑子里飞快地检索着行李清单：冲锋衣、登山杖、相机、备用电池......
　　“好啦好啦，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随时视频电话联系。”顾由上前拥抱了母亲，“走了走了，拜拜，爱你。”
　　“注意安全！”
　　“会的。”
　　望着车辆远去，阿姨轻声问：“夫人既然这么担心，怎么还是让小姐去？”
　　华女士望着道路尽头摇曳的树影，微微一笑：“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担心那是我的事。”

　　顾由——正如她的名字所寄予的期望，她生来就应该自由自在。

　　——
　　“姐，这次怎么会想到去西部峡谷？那地方那么偏，都没什么人去。”小任揉着还有些发晕的太阳穴问道。
　　“就是因为没人去，才更要去。”顾由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眯起眼睛，“那个峡谷快要因为生态保护封闭了，以后可就去不了了。”

　　去西部的路途辗转。飞机在都城落地后，他们包了一辆略显破旧的越野车。司机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操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
　　“你们去那干啥？那环境可不好，你们这细皮嫩肉的，回来可得脱层皮了。”
　　“拍视频的。”顾由简短回答。
　　“拍视频不上那网红景点去？最近这附近不是有个很火的那个啥......”司机还在絮叨，顾由已经没了搭话的兴致。小任靠在一旁车窗上，脸色苍白。顾由闭上眼睛小憩，却始终留意着路上的动静。

　　西部的天空格外辽阔，夕阳将云彩染成瑰丽的紫红色。抵达旅舍时已是傍晚，这是黎城唯一一家还算像样的宾馆。办完入住，顾由让小任先回房休息，自己则向前台打听去峡谷的路况。

　　西部昼夜温差极大，傍晚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牛仔外套渗进来。顾由正要转身上楼，目光却被大厅角落的一个身影吸引——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个子很高，肩背挺拔，不算壮硕却透着力量感。他独自站在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顾由愣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快步上了楼。
　　宾馆信号时断时续，给母亲报平安的消息始终发不出去。顾由只好放弃，去附近的药店买了晕车药给小任送去。

　　——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顾由就起床了。
　　她换上一件米白色的冲锋衣，简单涂了防晒，将长发编成松散的麻花辫垂在一侧。脖子上挂着运动相机，手里握着那部信号时好时坏的手机。出门前，她特意在镜子前调整了一下棒球帽的角度。

　　她先去敲了小任的房门：“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可以出发了。”
　　“不急，先吃点东西。”

　　顾由直接向昨天的司机租了那辆越野车。司机很爽快地答应了——毕竟顾由出的价钱抵得上他拉好几趟客，还不用自己开车去那么偏远的地方。

　　想到小任晕车，去峡谷的路肯定更加颠簸，顾由最终还是决定独自前往。她留下小任在宾馆整理素材，一个人踏上了征程。

　　晨光刺破云层，将广袤的戈壁染成金色。顾由停下车，掏出墨镜戴上。东方的天际线上，太阳正缓缓升起，霞光万道，美得令人窒息。她举起相机，连按了几下快门。

　　越往西开，植被越稀疏，道路两旁的景色渐渐变成了连绵的沙丘和嶙峋的怪石。果真如人们所说，这一带人烟稀少，开了大半天也遇不到几辆车。

　　下午两三点钟，道路已经变成了狭窄的土路。顾由把车停在路边，背上登山包开始徒步。

　　她打开录像设备，正要开始录制，取景器里却突然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黑色的背影，挺拔而孤独，正站在不远处的山脊上，眺望着远方的峡谷。

　　顾由移开相机，眯起眼睛望向那个方向。是他，昨晚在宾馆见过的那个男人。他站在苍茫的天地间，像一粒偶然落入凡尘的星尘，与这壮阔而又荒凉的景色奇妙地融为一体。

　　顾由有点好奇，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牛皮封面的笔记本，正低头专注地记录着什么。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握着笔的姿势格外好看。顾由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
　　从侧面看去，他的鼻梁高挺如山脊，眼睛不算大，似乎是内双，但睫毛又长又密，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顾由看得入了神，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男人似乎感受到了这过分专注的视线，停下笔，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顾由猛地回过神来，脸上微微发烫。

　　“那个…你好，你是来这做什么的啊？”她慌乱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自然。
　　男人抬眼看了看她，简短地回答：“研究地质。”
　　地质？顾由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领域她可是一窍不通，该怎么接话才好？
　　“你是地质学家吗？”她硬着头皮问道。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手中的工作。顾由暗自懊恼，这问题问得确实多余。

　　她看着他取出一把精巧的锤子——后来才知道那叫地质锤，一端方平，一端呈尖嘴状。他熟练地敲击岩石，仔细清理掉表面的碎屑，然后将样本装进密封袋里。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专业利落。

　　顾由不敢再出声打扰，安静地站在一旁观察。阳光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又拿出那个笔记本，快速地记录着观察结果。

　　完成这一切后，他抬起头，投来疑惑的目光，仿佛在问“你怎么还在这里”。顾由被他这么一看，耳朵不争气地红了，心跳也跟着加快。

　　“你好了？”她小声问道。
　　“我不认识你。”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真够无情的。顾由在心里嘀咕。

　　“那我能不能认识一下你？”她鼓起勇气问道，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你不是来拍照的？”他的视线落在她胸前挂着的相机上。
　　“哦对。”顾由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但等她再转过头时，男人已经转身离开了。这下顾由什么拍照的心思都没了，小跑着追了上去。
　　在他打开越野车车门的瞬间，她伸手按住了车门。
　　“你要回去了？能不能载我一程？”她语速飞快，生怕错过这个机会。
　　“你走来的？”他挑眉。

　　顾由一时语塞，随即急中生智：“我车坏了，抛锚了。”幸好那辆破车停在远处，他看不到实际情况。

　　男人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
　　“拜托拜托，你放心让我一个女生留在这荒郊野外？”
　　“我不认识你。”
　　“现在不就认识了吗？”
　　“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顾由，照顾的顾，自由的由。”

　　男人显然没料到会被她带进这个话题，皱了皱眉，“上车。”
　　“好勒！”顾由喜出望外。

　　车子发动，越野车在崎岖的路上如履平地。顾由偷偷打量着驾驶座上的人，忍不住又开始搭话：

　　“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你有没有女朋友啊？应该没有吧，这么冷酷无情的嘴。”
　　“你要我微信吗？”
　　“我们好像住在同一个宾馆。”
　　突然一个急刹，顾由往外一看，竟是自己开来的那辆车停在不远处。

　　“安静点。要么就自己开车回去。”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
　　顾由立刻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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