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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琉璃厂的暗影
民国三十一年冬,北平。
初雪刚停,琉璃厂的青石板路上结了一层薄冰。程见微竖起驼绒大衣的领子,踩着积雪慢慢走着,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她是松竹斋的常客,这家古玩店以收藏明清瓷器闻名。
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店内的暖意扑面而来,带着檀香和旧纸的特有气味。店伙计李三宝快步迎上来,脸上堆着职业性的笑容,眼角却微微抽动了一下。
"程小姐,您来了。您要的那件永乐青花到了,在后堂。"
程见微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点点头,装作不经意地扫视店内。一个生面孔的客人正在端详一幅山水画,手指过于用力地捏着画轴,指节发白。这不是真正的收藏家该有的手势。
"带路吧。"程见微淡淡地说,右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左袖口的银扣——这是她确认随身武器在位的习惯动作。
后堂比前厅更加昏暗,只有一盏煤油灯在桌上摇曳。程见微没有看摆在桌上的青花瓷,而是径直走向书架,取下一本《金石录》。她的手指在书脊上轻轻摩挲,感受着皮革的纹理。翻开书页,空白处用特殊药水写满了密电码,只有在特定的光线角度下才能看见。
"日军在华北的兵力部署有变。"她喃喃自语,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需要尽快破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程见微迅速将书放回原处,拿起一件瓷器端详。她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一直在欣赏这件古玩。
进来的是个身着灰色长衫的中年人,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精明的光。
"老板,有万历五彩吗?"来人问道,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击——三长两短。
程见微眼神微动,放下手中的瓷器:"五彩难得,不过有一件嘉靖斗彩。"
暗号对上。来人压低声音:"我是'青瓷',组织上派我来协助你。日军启用了一套新密码,据说无人能破。"
程见微打量着对方。青瓷大约四十岁年纪,鬓角已经斑白,但身姿挺拔,说话时习惯性地微微前倾,这是长期从事地下工作养成的谨慎姿态。
"我需要时间。"程见微说,她的声音始终保持平稳,这是她作为数学教授时练就的本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显露情绪。
"时间不多了。"青瓷递过一张纸条,指尖有些颤抖,"三天后,在香山饭店见面,我会带来更多情报。"
程见微接过纸条,注意到青瓷的手腕内侧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很特别,像是子弹擦伤留下的。
青瓷离开后,程见微并未立刻回到桌前。她在后堂静立了片刻,作为一个面对复杂命题时需要先审视所有已知条件的数学家。随后,她缓步挪到窗边,用指背极其小心地掀开厚重窗帘的一丝缝隙,目光投向窗外被雪色映照得有些晃眼的街道。
街道对面,一个穿着半旧黑布棉袍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店铺,在一个售卖文玩杂项的摊子前驻足。他手里拿着的,不是空竹,而是一方黄铜镇纸 。这种物件在琉璃厂随处可见,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
程见微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街面,最后落回那个男人身上。
问题不在他拿着什么,而在于他“使用”这件器物的方式。他并未像寻常顾客那样仔细检视镇纸上的雕刻或款识,而是将其平端在手中,角度微微倾斜。雪后的阳光虽然清淡,但足以在那方寸的铜面上形成一块清晰的光斑。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沉浸在那块光斑的移动上——他正借着调整镇纸的角度,将身后松竹斋门口的人影来往,无声地纳入那片铜镜般的方寸之间。
这是一个非常高明的眼线。他利用了一件合理且具有天然反射能力的器物,完美掩饰了观察的意图。他的破绽在于,他模拟了“把玩”的动作,却模拟不出顾客鉴定物品时那种对器物本身专注的、探寻的目光。他的视线落点,不在手中的镇纸,而在那片投射出的光影里。他看的不是古玩,是古玩映出的“影”。
程见微轻轻放下窗帘,后堂的光线再次将她笼罩。煤油灯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李三宝的警告,指节发白的生客,带着奇异疤痕与违和颤抖的“青瓷”,还有窗外那个“以铜为镜”的观察者……
这些离散的异常值,在她的思维坐标系中正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一个包围圈的数学模型趋于清晰。而她,必须在函数收敛到致命解之前,找到那个能破局的密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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