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青岚

　　2318年，秋。青岚市，城西老居民区。

　　空气是有“声”的。
　　风从废弃的高架上掠过，带着尘土与铁锈味，像在诉说一座城的旧病。机油与焦糊混合成潮湿的气息，悬浮在每一次呼吸里。
　　在这片老工业区，空气就是城市的底色。

　　远处的厂房像被掏空的巨兽骨架，灰霾在它们之间流动。偶尔有飞行车划破空层，低频嗡鸣像钝刀割铁般沉闷。那是青岚市最恒定的背景噪音。

　　林汐正弯腰钻在一台农业机器人的腹腔里。
　　老旧的金属壳反着昏黄的光，她的手指灵巧地在线路与齿轮间穿行，像在为一台被遗忘的生命体做心脏手术。
　　油污从额角滑下，她用袖口一抹，抬眼看了看铭牌——三十年前的型号。

　　修这些“老家伙”是她的日常工作，也是她和八十九岁奶奶季柳在这座城市活下去的方式。

　　“老林设备维修”的金属牌挂在门口，边角的漆早已被岁月磨平。
　　院子不大，一半堆满等待拆解的旧设备，另一半则是从屋顶到地面都布满的工具。阳光落下，金属闪烁得像一堆冷掉的火星。

　　门外，季柳奶奶坐在小马扎上，和邻居王奶奶一边择野菜一边聊天。她们的声音混进城市的低频噪音里，竟成了一种奇异的安宁。

　　“我说啊，网上那些‘太空蔬菜’，看着光鲜亮丽，还没咱们自己种的小菜水灵。”
　　“是啊，”季柳奶奶笑着，“咱自己种的丑是丑点，可心里踏实。就是辛苦，一半给鸟吃了。”

　　林汐低头继续工作，扳手的轻响与她们的对话混在一起，构成她熟悉的日常。
　　直到那几个字，像微弱的电流一样，滑进她耳里——

　　“听说老李家的二小子，全家报名了什么‘E星计划’。”
　　王奶奶压低声音，带着半分羡慕，“说是要去新星球住，人家那叫新生活啊——”

　　林汐的手停了一瞬。

　　她知道那是什么。
　　这几年移民项目越来越火，那些广告铺天盖地，打着“拥抱未来”的口号，宣称在新星球上能拥有洁净空气与无病的身体。
　　移民项目有大有小，大的完善配套有保障但价格不菲；小的说好听是物美价廉，难听就是比偷渡多了身份。

　　林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林汐记得，前几年有个富豪花了几千万买了“移民门票”，最后因为服务纠纷和公司撕得满网都是。有人说那不过是一场高端骗局。小道新闻，说富豪炒热度是为了新投资的地球改造项目争热度，说富豪老婆早有准备投机倒把的大赚一笔钱。

　　思索着，林汐终于修好了最后一个卡死的齿轮。农业机器人发出低沉的运转声，把她的思绪拉回。
　　焦糊味在空气里散开，机器的眼亮了。她伸了个懒腰，腰椎发出一声轻响。

　　这时天空上飘来的全息广告也看清了内容，一抹光从天际滑下。
　　广告是那种明亮到刺眼的蓝：
　　蔚蓝海岸、碧绿森林、笑容完美的一家四口在阳光下奔跑。
　　画外音温柔得像催眠：“星安计划——为人类开启新家园。告别灰霾，拥抱星空。您的未来，从此启航。”
　　林汐错眼透过广告，天空依旧灰黄，污浊的雾层像永远无法揭开的帷幕。
　　她想象过奶奶说的那种夜空——清澈、深邃、点缀星光。
　　可她从未真的见过。
　　——星空，只有虚拟现实里才有。

　　广告慢悠悠的飘过，噪音和灰尘重新占据主导。看起来移民工程是全球趋势了，城市的边角也铺天盖地的都有了。
　　青岚市的天空，永远蒙着一层污浊的、灰黄色的“纱”。她眯起眼，努力想穿透这层阻碍，看到更高远的地方。偶尔，有巡航灯的闪光穿透雾霾，规则地移动着，像被无形之线操控的萤火虫，提醒着人们这座城市仍在某种秩序下精密运转。

　　星空？她只在虚拟现实见过。
　　清澈，深邃，布满了钻石般璀璨的光点。
　　奶奶说过，那才是人本该看到的夜空。

　　——

　　晚饭后，
　　街灯未亮的街道上，一辆比上午修好的农机还上年纪的飞行车歪歪扭扭地停下熄火，司机不耐烦地拍这操控屏重启尝试启动。
　　林汐地趴在二楼阳台栏杆上玩着手机，楼下飞行车突然熄火，像一头年迈的老兽停在原地。
　　无意识意识刷手机的动作停下，林汐看了几秒，忍不住笑了笑。
　　看着司机摸索着打开车盖检修又苦恼不知道怎么下手的样子。
　　老车就是这样，不会修老车的买车主，就是林汐的潜在顾客。

　　“老哥，这车是30多年前的经典款吧？黑屏熄火是老毛病。”
　　“诶，你懂这个？”司机有点惊讶的抬头看向上面说话的林汐。
　　“没估计错的话，是这款老车常见老化问题。”林汐反正闲着没事，热情一下帮帮小忙，或许就是一个长期客户了。
　　“之前我帮人修过。”
　　“等我一下，大哥，我帮你看看”乐于助人小林来活喽。

　　司机看着生锈的“老林设备维修”再透过院门看到里面的农机和设备，多少对从里面走出来的林汐多了点信心，就是看着年轻干净了点。

　　几分钟后，随着一根线、一段程序，车重新发出轻微的震动。
　　引擎启动了。
　　“应急维修一下就不收钱啦，以后有需要常来哦。”
　　手机连着飞车的线，林汐一边收线一边说道：“老哥这车看情况，整车老化情况严重，最好近期就更换一批老化件，不然小毛病不只是熄火的问题。”
　　“师傅看着年轻居然挺会修车的，谢谢师傅了。”这位大哥感谢地笑着说，没有半道抛锚的着急意思了，“我这才买1个星期不到，问题太多我得找商家换一个”
　　也是，林汐想到，现在二手车商为了拉客人，竞争激烈的服务，售后那是没的说，购买后1个月在服务范围内。
　　便开口道：“老车就这样，年限到了，整备一下差不多都是一大笔钱。在售后期内，这问题跟商家说，他们会处理的。”

　　车开走后，夜色慢慢压下来。
　　空气里又飘回熟悉的机油味。
　　林汐靠在门口，看着远处天空那块仍在闪烁广告的光幕。
　　“星安计划”——多么干净的名字。
　　可那真的是希望吗？

　　王奶奶的话，奶奶带病的身体，
　　所有这些碎片，在她心里悄悄汇聚，搅拌着。
　　她不知道。
　　她只是忽然觉得，风比往常更冷了一点。
　　屋里传来奶奶咳嗽吐痰的声音，
　　那声音柔弱，却提醒她——秋凉奶奶要注意保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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