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主角你也在

　　第1章
　　砰！
　　一声巨响唤醒原宁的意识，他像在雨水里浸泡了许久，浑身潮湿沉重。上下眼皮紧紧咬合在一起，想睁开眼睛都困难。

　　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将眼皮分开，迷蒙的光亮涌进来，原宁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场景。
　　他正站在玄关处，一个黑色的行李包被甩在他的脚下。大门打开，门外下着瓢泼大雨，寒风幽幽地刮进来，冰凉刺骨。

　　“希望你回美国之后保重身体，不要路上被打死。”面前站着身穿米色衬衫的陌生男性，抱着手臂，眼里的恶意不加掩饰，“虽然你是个精神残疾的废物，但毕竟我们有血缘关系，我还是不想在新闻上看见你的消息。”

　　美国？原宁迷茫至极，他哪里有钱去美国，他一包榨菜都要分两餐吃。

　　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控制不了身体，只能听见一个低沉、含着笑意的声音说道：“比起关心我，你为什么不先关心关心自己呢？”

　　刹那间，原宁的身体动了，迅疾暴烈的一拳挥出去，击中趾高气昂的男人的腹部。这一拳力道十足，男人没有防备，猝不及防被揍，趔趄两下摔在了地上，捂着肚子骂了句脏话。

　　居高临下地俯视男人，含笑的声音轻蔑道：“现在还有空关心我吗？”

　　“林江秋，你是不是有病！......”

　　美国、精神残疾，还有林江秋这个名字，让原宁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他写的小说的内容吗。
　　他......穿越到了自己写的小说主角身上？

　　“我有精神病。”原宁听见“自己”语带嗤笑，意识到是主角林江秋在操纵这具身体，他只是暂时借住在了林江秋的躯壳中。

　　男人害怕他又发疯踹自己，快速骨碌转了一圈，手脚并用，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因为畏惧和愤怒面颊涨红：“你嚣张什么？要不是妈心疼你，你早该进精神病院了！”

　　“弱智属于重度精神障碍，你多关心自己要不要进精神病院吧。”

　　原宁眼睁睁看着林江秋提起行李包，甩到男人身上：“上楼找妈妈哭去吧，包里有纸巾。”

　　大门哐的一声关上，林江秋把林宅甩到身后，撑伞走进狂暴的大雨。铁门外宽阔的马路上雨水横流，没有任何行人或者车。
　　他打着伞站在路边一动不动，静默了大概一刻钟后，原宁忍不住幽幽道：【你不会把手机放在包里没拿出来吧？】

　　林江秋愣了一下，叹息道：“我最近精神病是有些严重了，都有幻听了。”

　　【......】

　　虽然角色是自己写的，性格也是自己设定的，但是直面林江秋本人，原宁还是非常不习惯，觉得他说话好难听。
　　什么叫幻听，明明是他真正的父亲来了。

　　毫不掺水地说，林江秋就是原宁一手写大的。作为一个无为的作家，原宁的爱好是撰写无毒无害的低雅文学。
　　《从破产开始成为首富》是他最近正在写的神豪文，首订有2000多，数据相当好，赚到的钱足够让他奢侈地半年不点拼坏饭。

　　原文的剧情从富二代男主林江秋毕业四年后进入家族子公司，因为精神病发作决策失误，管理的家族子公司破产开始。父亲失望地让他交权做一个富贵闲人，男主的弟弟趁虚而入，夺走祖母留给男主的遗产股份。
　　随后男主觉醒系统，拳打反派脚踢对手，小弟环绕一呼百应，问鼎海市首富。
　　这篇文各个方面都相当的套路狗血，亮点就是男主是精神病，精神得有风采、有态度、有内涵。

　　小说接近尾声，原宁想不出令人满意的最终boss战，请假外出取材。书友圈骂声一片，斥责他为了拖更什么理由都有。
　　原宁不以为耻，作者不拖更就像可乐不加冰，会让作品缺少灵魂：“去去就回，很快的。”

　　他取材的地点就在小区外面的便利店，在便利店买完东西，外面下起暴雨。他走了两步脚滑，摔倒了。
　　不知名网络作家、主角林江秋的创作者、原宁的一生，就这样很快地在倒霉透顶中结束了。

　　幸好苍天有眼，让他穿书了。

　　但什么叫他穿进了男主身体里，但男主也在？

　　原宁回忆往昔，落泪：【生前是出租屋里的小老鼠，死后穿越了还要和人合租。】

　　听不明白原宁在碎碎念什么，林江秋确信自己有了幻听的新症状。他沉吟片刻，决定早点回家睡觉放松身心，第二天去看医生。
　　他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订好一个小时后的飞往芝加哥的机票后，打车去了飞机场。

　　*
　　下午六点，飞机落地，林江秋抵达芝加哥。
　　回到公寓，门锁落下。咔哒一声轻响后，林江秋被浓厚深沉的寂静包围。

　　他打开灯，光把房间照得纤毫毕现，干净的地板、洁白的墙壁、整齐的家具，一切都井然有序。
　　静谧之中，林江秋头脑里一声嗡鸣。他感到残缺，缺少了某样东西，所以秩序被打乱了。但他不知道缺少了什么。粘稠的触感从脊椎骨往上蔓延，什么东西堵住了口鼻，他感到呼吸困难。

　　他需要呼吸。
　　他需要发泄。
　　他需要……

　　【林江秋？你在干什么？】原宁通过林江秋的眼睛，胆战心惊地看林江秋像个疯子一样，把目所能及的东西往地上砸，值钱的都要被砸光了还不停手。
　　他试图叫醒林江秋，然而无济于事。林江秋似乎听不见他的话，沉浸在过载的感官当中。

　　万物在寂静的空气中燃烧，无论碰到什么，都是火辣辣的痛。血液在身体里乱窜，流动的火焰舔舐血管内壁，世界在眼前狂乱地颠倒。
　　鲜红、暗红、溅射、痛。
　　痛觉让林江秋回过神来，地上一片狼藉，他不知道摔碎了多少玻璃杯，玻璃渣划破了他的手掌心。

　　他喘着气倒在沙发上，明白狂躁发作了，可他不想吃药。药物的副作用严重，他讨厌苦涩的余味和昏沉的头脑。

　　漫长的施暴终于结束，原宁松了口气。他对自己随手设定的精神病发作起来多恐怖有了实感，心虚地缩了缩不存在的脑袋。
　　【对不起了林少。】原宁生出内疚和歉意，决心用语言鼓励他战胜病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磨其筋骨，林少加油。】

　　听见耳边的低语，林江秋明白病魔恐怕是缠上自己了。他打开药瓶，面无表情地倒出药片咽了下去。

　　*
　　“你独自一人的时候，能听到他说话吗？”医生翻动诊疗记录，询问道。

　　“他刚刚就在说话。”林江秋靠在椅子上，他来诊所之前吃了大剂量的药，现在头还发晕。

　　几天前他狂躁发作，同时出现了严重幻听。脑海里的声音不断在说话，他摒弃对药物的成见，服下药片，希望现代医学的结晶可以让狂躁和脑海里的声音消失。
　　药物的副作用发作，他陷入昏厥，意识模糊地沉入睡眠，光怪陆离的梦占据他的身心。

　　从梦中醒来后，他在恍惚中听到虚弱的声音还在说话：【别睡了林少你不会猝死了吧救护车来救救......】

　　药没有用。

　　医生承认这种情况并非意外：“你的病情可能加重了，也可能是人格分裂，原来的药不再适用是正常的。林，精神病不可能仅仅通过吃药痊愈，你还要主动寻求心理治疗......”

　　“有空的话，我会的。”林江秋打断了医生的劝说，“现在麻烦给我开新的药。”
　　顿了顿，他补充道：“能够立刻起效的。”

　　原宁安详地躺在林江秋大脑中，不想多说什么。他呆在林江秋身体的这几天，发现自己和林江秋可以共用部分感官，比如视觉、听觉、部分触觉，所以药物副作用同样影响了他。
　　他奄奄一息中坚持呼唤林江秋醒来，担心过度睡眠伤害林江秋身体，没想到他如此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竟然还想开药来害他。

　　这家私人诊所由林氏投资，医生可以建议林江秋像正常的精神病人一样治疗，但最终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开出治疗方案。
　　怀揣失去医德的悲哀，医生叹了口气，提笔开出药方：“我为你的身体和精神感到担忧。”

　　林江秋微笑：“我每半年体检一次，谢谢你的关心。”

　　*

　　黄昏的光线像玻璃杯里的香槟酒，昏醉而迷人。巨大的落日垂在高楼大厦后面，林江秋站在街边，注视着落日慢慢沉下去，橙红的光隐约、变凉。

　　夜幕彻底降临后，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公寓。

　　公寓靠近密歇根湖，落地窗外夜空墨蓝，湖水深蓝。书桌靠着窗子，林江秋坐到桌边的椅子上，把装药的袋子扔到桌子上。
　　他全身发冷，疲惫得不愿思考任何事情。

　　手机铃声响起，林江秋接起电话：“什么事情？”

　　刘管家的声音传过来：“林先生，您的祖母突发脑溢血，已经入院治疗了。”

　　真是祸不单行。林江秋抬起手臂搭在眼睛上，额头突突直跳。

　　这个年纪的人脑溢血，相当于宣告死亡倒计时，子女能做的就是守候在病房旁边，等待心电图成为一条直线。
　　倒计时归零，就是撕下其乐融融的面具瓜分遗产的时刻，何况他除了母亲，他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亲情。他一直期待把弟弟打进ICU，弟弟也期待着把他赶出林家。

　　林江秋阴沉着脸，对着电话那头吩咐道：“推掉明天的会面，订回程的机票。我要马上回来。”

　　电话挂断，林江秋走进浴室，用冷水冲了把脸。

　　镜面倒映出他俊美的面庞，水珠从他苍白的皮肤上滑落，滑过光洁的额头、消瘦的脸颊，削薄的下颔，这些都遗传自林母，他们一样长着生来适合在聚光灯下的脸。

　　还有一样的神经质。

　　他对着镜子笑了一下，听见脑子里传来吸气的声音。

　　“我很好奇，在我意识昏迷时，你有没有使用过我的身体。”林江秋擦干净脸，又慢条斯理擦干手。

　　原宁被他的脸迷倒，好半天才嘀咕道：【你戒备心这么重，我怎么用。】

　　他以为林江秋没听到。林江秋毫无反应地放好毛巾，带上了手机、钱包和新买的药，登上飞机闭目养神。
　　在原宁羡慕地想象自己和林江秋一起躺在飞机一等舱，直呼有钱人好会享受的时候，林江秋突然嗤笑了一声。
　　“要是你说话没这么跌份，我可以把身体借给你用。”林江秋嘲讽道，“难道你要控制着我的身体，在发布会上像一个单细胞生物一样说话，让林家的股份下跌？”
　　原宁勃然小怒：【我是真核生物域兽齿类哺乳纲人科人属智人，不是单细胞生物。】

　　林江秋不理睬他，他还有15个小时的时间思考落地以后如何应对。

　　祖母的遗嘱早就写好，她留给他2%的股份和每个月8万的生活费，但股份要求他成功从一所QS排名前50的大学毕业后才能拿到。在此之前，股份交由林父保管。

　　他弟弟林海行比他乖巧听话——当然，是指在父母面前。林父对林江秋这个日益成长的儿子抱有微妙的敌意，在林氏这个庞然大物中，他自诩皇帝，对野心勃勃的太子不甚满意。顺从的林海行时常成为林父敲打他的工具，林海行趁机背后做了不少小动作。

　　林江秋被林父发配到美国读书，一个多星期前回国参加林母的生日宴。宴会上他感觉可能要狂躁发作了，去卫生间吃药，林海行硬是要在洗手池边挑衅他。
　　于是他给了林海行一巴掌，打完之后顺便洗了手。
　　宴会后，林母自然又是啜泣又是心碎，躲进卧室里不愿意出来。林父让他滚回去，林江秋看在母亲的面上听话地回去了，林海行好死不死地又来挑衅，他这才赏了林海行一脚。

　　他始终不懂林海行又受父母宠爱，又没本事，为什么就不能安分点。他们家也没什么私生子一类的狗血事情，林海行和他同父同母，只是比他晚出生了两年，他不介意日后替父母养弟弟——前提是林海行治好他的狂犬病。

　　脑海里响起一个兴致勃勃的声音，原宁对此深有研究：【他就是因为没本事，所以才爱挑衅你。因为他不安自己凭什么能得到父母的爱，只有不断打压你，让父母为他出头，他才会安心。】

　　“蛮有意思的解释。”林江秋拧动药瓶，评价道，“精神病的产物竟然懂精神分析。”

　　【别吃这个！】原宁顿时腿一软，吓得声调飙升【我不是幻觉也不是人格！我我我......我可以证明的！】
　　林江秋停下了动作，他有些困惑这个声音怎么还口吃。

　　原宁舒了一口气，抱怨道：【大哥别杀我，你吃药会让我想吐的，求你别吃了。】

　　“......你会吐在我脑子里吗？”林江秋厌恶地皱眉，不得不承认另一个人格很懂他的心理。他没有洁癖，但也没宽容到对呕吐物不反感。

　　用这个理由求他不吃药很有说服力。

　　林江秋继续拧开药瓶，倒出两片圆形的药片，含在舌下。可惜他暂时没有和精神错乱产物共存的想法。

　　【你没有人格分裂.....呕......】

　　新药的副作用也不小，林江秋手指紧扣着扶手，急促喘气。
　　骨头里彷佛有种子破骨而出，又痛又痒。密密麻麻的根系穿透了他的骨髓，在身体里爬行，粗壮的根缠绕绞碎骨头，根须则搔挠着黏膜。

　　痛苦中林江秋想到了芝加哥的落日，落日烧尽了天空的颜色，留下的冷烟就是夜晚。
　　他的理智被烧干净之后留下的就是精神病。

　　*

　　新药很管用，原宁的灵体像被一团火追着烧，上蹿下跳后没了力气。安静之前他哽咽着说林江秋是个掐灭他生路的混蛋。

　　林江秋反过来安慰他：“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的。”

　　遗憾的是直到他站到病房门口，生命都暂时没有找到出路，他的副人格被药物战胜了。

　　他彬彬有礼地敲了两下门，门内轻柔的女声回应道：“请进。”

　　打开门，病床旁围着林江秋的父亲、母亲和林海行。林海行紧紧握着林母的手，林母泛红的眼眶里除了黝黑漂亮的眼睛，还积蓄着没落下来的泪；林父下巴一圈的青茬没刮，由于悲痛和焦急而面露憔悴。

　　三个人之间的氛围悲伤、沉痛又温馨，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们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正在互相宽慰。林江秋大跨步走进来，融入这份悲痛的气氛，低眉顺眼道：“妈，我回来了。”

　　看见进来的是林江秋，林母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小秋，你终于回来了，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邮件也不回，我还担心你在美国出事了。”

　　林海行猛然松开握着林母的手，震惊地看着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派人去封锁了消息，林江秋怎么知道祖母病危的：“你怎么回来的？”

　　林江秋眼角眉梢带上几分阴森，冷冷道：“坐飞机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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