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追凶》

　　冷。

　　不是晚秋清晨该有的那种清冽，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能渗进骨缝里的阴冷。城东，“蓝港”公寓7栋B座2103室，厚重的暗红色绒布窗帘严丝合缝，将初升的日光彻底隔绝在外。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过度使用的刺鼻气味，却依旧压不住那缕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江沉站在客厅中央，身形挺拔如松，纯白色的乳胶手套将他修长的手指包裹得一丝不苟。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剖视着眼前的一切。

　　这里不像凶案现场，更像一个被精心布置过的、怪诞的艺术展厅。

　　死者是一名年轻男性，被安置在一张高背天鹅绒扶手椅中，姿态端正，甚至称得上优雅。他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白色的衬衫纽扣扣到最顶端，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如果不是他脖颈上那道细如红线的、经过精细缝合的切口，以及他脸上被涂抹得过于浓艳的腮红和口红，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但真正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围绕在他身边的“作品”——三只被剥了皮的猫，皮毛被完整地剥离，堆叠在椅子脚下，暗红色的肌肉组织暴露在空气中，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僵硬。而它们光秃秃的躯体，则被以一种扭曲而虔诚的姿态，用同样细密的针线，分别缝合在死者的小腿和椅子扶手上。

　　“第三起了。”重案组组长林涛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他走到江沉身边，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死亡时间初步判断超过48小时，发现人是今天早上来打扫的钟点工，差点吓疯。”

　　江沉没有回应，他微微俯身，靠近死者的脖颈，用戴着手套的食指，虚虚地沿着那道缝合线比划了一下。“切口平滑，一气呵成。缝合技术……近乎完美，用的是极细的外科缝合线。”他的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份与己无关的实验报告，“和前两起一样，凶手拥有极高的医学素养，可能从事过外科医生或兽医职业。”

　　他绕过椅子，目光扫过那些死猫。“剥离皮毛的手法同样专业，没有多余的划伤。仪式感在增强。”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在进化，或者说，他在享受这种‘创作’的过程。”

　　现场取证人员像工蚁一样忙碌，闪光灯不时亮起，将这片诡异的静谧切割成碎片。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队，”一个年轻警员小跑过来，压低声音，“外面来了一位……上面请来的专家，说是协助侧写。”

　　林涛揉了揉眉心：“让他进来。”

　　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很轻，带着一种迟疑。

　　江沉循声望去，看到一个过分年轻的男子站在门口。他穿着简单的米色针织衫和牛仔裤，身形清瘦，肤色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五官却精致得如同被细心描绘过，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他似乎被室内的景象和气味冲击到，浅褐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手下意识地攥紧了门框，指节泛白。

　　江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就是上面请来的专家？看起来像个还没毕业的艺术系学生，或者……一个需要被保护的瓷娃娃。

　　“陆栖迟，”林涛介绍道，“犯罪侧写师。江沉，市局法医顾问。你们两个，合作。”

　　陆栖迟抬起头，目光与江沉的在空中相遇。江沉的眼神是审视的，带着毫不掩饰的专业性评估。陆栖迟则像受惊般迅速移开了视线，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现场初步报告。”江沉将一份文件递过去，语气公事公办。

　　陆栖迟却没有接，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需要先感受一下现场。”

　　他不等回应，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纯棉的白色手套戴上，动作缓慢而郑重。然后，他避开了中心现场，开始沿着墙壁，近乎梦游般地走动。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光洁的电视柜边缘，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窗台，甚至是光可鉴人的地板。

　　江沉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在他看来，这种行为毫无意义，甚至可能破坏现场未被发现的微量证据。他对这种依赖“直觉”和“感受”的侧写方式，向来持保留态度。

　　陆栖迟的眉头越皱越紧，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当他走到餐厅区域，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餐椅椅背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唔……”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从陆栖迟喉咙里溢出。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另一只手猛地撑住餐桌，才勉强没有倒下。

　　在场的其他警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诧异地看着他。

　　江沉眼神一凛，快步上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你怎么了？”

　　陆栖迟仿佛听不见他的问话，双眼失焦地望着虚空，嘴唇翕动，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零碎的词语：“……冷……好冷……刀……反光……在笑……他在笑……”

　　他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像是在重复某个噩梦中的呓语。

　　江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凉的冷汗。“陆栖迟！”他加重了语气，试图将他从这种异常状态中唤醒。

　　陆栖迟猛地回过神，像是溺水者被拉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看向江沉，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惧，如同受惊的鹿。

　　“我……没事。”他挣脱开江沉的手，声音虚弱，带着一丝狼狈，“只是……有点低血糖。”

　　低血糖？江沉的目光扫过他汗湿的额角和依旧颤抖的手指，这种拙劣的谎言让他心底的怀疑更深了一层。他不再多问，只是递过去一张干净的手帕纸。

　　“如果身体无法支撑工作，建议你回去休息。”他的话语依旧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陆栖迟接过纸巾，低声道了句谢，没有再看江沉，也没有再“感受”现场，只是沉默地走到角落，仿佛想将自己隐藏起来。

　　初步的现场勘查告一段落，后续需要等待更详细的尸检和物证分析。众人陆续撤离，江沉是最后一批离开的。他在门口停下，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布置成舞台的客厅，以及椅子上那个姿态诡异的死者。

　　“雕塑家……”他低声重复着媒体给这个连环杀手起的代号，镜片上掠过一丝冷光。

　　他走下楼梯，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准备返回实验室。

　　就在他拉开车门的瞬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以为是林队发来的信息，随手拿出。

　　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眼帘：

　　「喜欢吗？」

　　发信人未知。

　　江沉握着手机的手指，无声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迅速扫过周围熙攘的人群、对面楼房的窗户、以及每一个可能窥视的角落。

　　阳光明媚，车水马龙，一切如常。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艺术家”，不仅留下了他的“作品”，还将目光，投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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