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不富贵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吗？”
　　“漫天星空，灯光寥落，鲜有人迹。”

　　赵乔安没有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可她看多了凌晨三点的曼哈顿。

　　连续熬了两个大夜，她终于舍得从图书馆里撤了出来。

　　凌晨三点的曼哈顿街头，暮春的冷风卷起一地的樱花花瓣。

　　乔安背着挎包，裹紧外套，快步走出图书馆的大门。

　　路过转角时，她的余光里多了些往日不存在的‘东西’。

　　乔安脚步未停，却下意识的转头撇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让她一声国骂脱口而出。

　　一辆阿斯顿马丁的驾驶座门大开着，车门前，一个年轻的东方男人蜷缩着躺倒在地。

　　赵乔安拧了眉，她自身都难保，才不想多管闲事呢。

　　她冷漠的扭过头，继续走她的路。

　　几步之后，她停在原地，皱了皱眉头。

　　她瞧了瞧四下的街角，又看了看这寂寞如狗的街道，还是没忍住，将那句国骂吐出了口。

　　她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自己的脸开始录。

　　“现在是纽约时间3月13日凌晨3点，我是纽约大学电影学院大三的学生。我在图书馆的街角处，看到了一位昏迷的年轻男子。现在，我要过去查看他的情况，如果他还活着，我将会帮他拨打急救电话，如果他死了，我将会报警。”老天爷保佑，虽然这车看起来很贵，但还是不要让我救人反被讹。她边想边把镜头转向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

　　乔安快步走过去蹲下，先用食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拧着眉在他脖颈处摸了摸，这才微微舒了口气。

　　她将镜头对准男人的脸录了几秒，这才按下了录制的停止符，急忙拨出了911。

　　这是赵乔安第一次打911，打得她都肉疼。

　　旁人都说，能出国留学的孩子，家里肯定有矿。而口语好，又能在美国学电影的，那家里更得是非富即贵了。

　　可偏偏乔安，祖上既不富贵，家里也没有矿。

　　只有乔安自己记得，无数个日日夜夜，为了这一口炉火纯青的美式英语，她背下了全部《老友记》的台词。

　　等着急救车，乔安又打开手机，一边录一边翻找男人的口袋，可她并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东西。可想而知，在他晕倒的时间里，小偷来光顾了。

　　没有办法，她只能去翻那辆车，终于在中控台找到了男人的驾照。

　　夏清远，中国人。

　　这个名字，乔安觉得有些眼熟。

　　她打开微信，找到了那个自己并不怎么受欢迎的微信群，在这个早就消息免打扰的留学生交流群里搜到了这个名字。

　　还好是个出名的，不然乔安还得报警。

　　乔安拍了照片，把驾照和躺在地面的男人都发进群里，便蹲在一旁等消息。

　　可是这个时间，大概只有她和这个夏清远没有待在宿舍里乖乖睡觉了。

　　乔安饿得很，也自觉倒霉得很。

　　等救护车呼啸而来，又呼啸着将两人拉到医院，三月的纽约，乔安竟然忙出了一身汗。

　　她脱了外套靠在墙上喘了口气，她尽力了，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就在乔安抬脚要撤时，医生叫住了她。

　　灯光从医生的头上打下来，当听到他说要马上签字做手术，晚一秒就有一秒的危险时，乔安只觉得眩晕感爬上了脑袋。

　　她又靠回墙边，努力平复自己。

　　乔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好像当下有大病的是自己一样，在医生问她是对方的什么人时，她一边说是未婚妻，一边大笔一挥就这样在手术单上签下了名字，同时还签下了上万美金的手术费。

　　等在手术室外的那段时间，乔安缴了费吃了饭，又将拍摄的那段视频和收据传到了那个留学生交流群里。

　　这会儿，终于有人从睡梦中醒来，乔安也终于弄明白躺在手术室里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不再担心自己会被讹，也相信垫付的医药费可以要回来，她这才合上眼，在椅子上养精蓄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困到觉得自己也快要昏迷时，走廊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她努力的撑起脑袋，就看见三个模糊的身影飞快地向她冲了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男人一把抓住她，将昏沉的人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他怎么样了？”

　　被薅了起来，乔安只觉得头更晕了。

　　“胃出血，还在手术。”

　　扒拉开他的手，乔安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退得离他远了些。

　　看到她后退的动作，他的脸更黑了，“手术单是你签的？”

　　“废话，我不签，等着让他胃出血出死吗？”

　　乔安翻了个白眼，有些想吐，她开始后悔管这个闲事了。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好像看出她后悔似的，那个在手术室门前张望了两眼的女人，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是夏清远的未婚妻，谢谢你送他来医院，也谢谢你代我签字，让他进行手术。”

　　她收到同系同学发来的消息，便火速给苏家两兄弟打了电话，三个人连忙赶了过来。

　　路上，江知爱反复的看着那些照片和视频，就担心夏清远还受了其他的伤，甚至是中了枪。

　　眼下，终于站在手术室前了，江知爱才意识到，救她未婚夫的是个女孩子，还是个世间少有的绝色。

　　是她，江知爱听说过她，也八卦过她的视频和经历，甚至之前，还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眼前的女孩子，穿得随意又简单。

　　一件瑾瑜色衬衣扎在同色系的牛仔裤里，脚上是一双漆黑的马丁靴。

　　明明是几近暗淡的颜色，可她却像是发着光。

　　那张略显困倦的小脸，如月中聚雪，如海棠醉日，有恃靓行凶的资本，也有蛊惑人心的魅力。

　　乔安从包里摸出收据，“谢就不用了，垫付的费用请尽快打给我。”

　　“好，但还是谢谢你。”她抬手接过。

　　江知爱总能听到别人提起她，女生们议论她的美貌，怜悯她的独立，当然也会有人说她呆板，说她目中无人。而男生们呢，都在说她装矜持、假清高。

　　他们好像总喜欢把所有不妥的形容，都堆到她的身上。

　　可眼下，江知爱只觉得这个女孩虽然目光清冷，可她伸出的手却是温热而又及时的。

　　江知爱接连的两句谢谢，让乔安多看了她两眼，她似乎跟那些人不太一样。

　　“不用。”

　　乔安抓过一旁座椅上的电脑和外套，疲累的桃花眼泛着醉人的美人祭。

　　转身离开时，乔安路过一直守在身后的陌生少年。

　　“乔安。”

　　那少年喊住她，苍白的手指扯着她的衣角。

　　他叫她乔安。

　　“我们认识？”

　　少年带着口罩，只露出那双星空般的眼睛。

　　“我有选修你们教授的课，”他慢慢松开她的衣角，去摘口罩，“我很喜欢你......”

　　“谢谢，”乔安打断他，她此刻只觉得太阳穴跳得厉害，“我不喜欢你。”

　　手指僵在耳边，苏亦周的口罩还没来得及摘下。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苏亦周这才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喜欢你的剧本。

　　而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苏亦白，更加讨厌赵乔安了。

　　折腾了好几个小时，乔安走出医院时，天都大亮了。

　　她瞧了眼手机，都这个点了，十点钟还有课，她只能赶紧去教室趴一会了。

　　她将外套穿好，连衣的帽子扣在盘起的长发上。

　　她逆着光，昂着头，融进了曼哈顿的街头。

　　这是赵乔安来纽约大学读书的第三年，学校当然是她最向往的学校，可人性却让她感到最彻骨的寒冷。

　　她打小就知道自己漂亮，因着这份漂亮，乔安收到了很多的赞美，同时也被迫的接收着来自外界的众多诱惑。

　　可笑的是，如果那些赞美她的人得不到回报，他们便会换了嘴脸，赞美也随之变成了诋毁。

　　对此，乔安只觉得他们傻逼。

　　而真正让乔安觉得心凉的，是来自同性的恶意。

　　乔安垂着头从楼下走过，兜头的油漆突然就从天而降，浇在了她的身上。

　　乔安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步伐走到了安全的区域。

　　她快速的脱下外套，那件外套上有各种残渍，它救了她可不止一次两次了。

　　电脑在防水的背包里，她用衣服擦了擦包上的油漆，这才回头看向二楼的几个女孩。

　　乔安不懂，这几个女孩子明明既有钱又好看，为什么老是为了个渣男就上蹿下跳的。

　　在乔安的眼里，这简直幼稚不堪。

　　“傻逼。”

　　上唇碰下唇，留下这样的评价，乔安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样的日子她撑了太久了，久到乔安自己也快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被动的承受着来自异性的不怀好意，还要防备着来自同性的挑衅与暴力。

　　她们会将食堂里的意面倒在她的身上，嘲笑她是活在底层的平民。也会将她困在厕所的隔间里，泼她奶茶和咖啡，甚至，会向她扔她们用过的姨妈巾。

　　当然了，也会有人愿意帮她。

　　通常，帮她的都是男生。

　　他们向她伸出援助之手，然后再向她讨要好处。而他们要的好处，乔安可给不起。

　　她宁可被她们欺负，也不愿被他们所‘救’。

　　最开始，她也只是被留学生的圈子所孤立。再后来，因为人种歧视，整个学校里她竟再交不到一个朋友了。

　　对此，乔安不甚在意，她甚至觉得，独立又清醒的自己还蛮酷的。

　　她一个人去吃饭，一个人去上课，效率高得离谱。

　　很多时候，群体的认同感并不能给我们的人生带来多大的影响，只要找到自己的节奏，“不合群”反倒是一种简单而充实的享受。

　　只是，在乔安拎着满是油漆的衣服在转角处跟教授碰了个正着时，她还是尴尬的笑了。

　　那个对乔安来说，如同天神般的老师，此刻正蹙着眉。

　　穆安，向来是儒雅的，是温润的。可眼下，他的语气里却带了些寒意，“晚饭去家里吃，让你师母帮你处理一下头发。”

　　顺着老师的视线，她抬手摸了摸额头和刘海，还是免不了沾到了些。

　　“不碍事，”对老师，她从来不吝啬自己的笑容，“不过我正好嘴馋了，晚上去您那儿蹭个饭。”

　　年轻的老头眼神柔和了下来，这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也是他最担忧的学生。

　　他还记得，大一新生的欢迎会上，她在人群中都闪着光。

　　以导演的视角来看，赵乔安是那种格外有氛围感的美人，那张脸天生就该是为大荧幕而生的，是祖师爷追着喂饭吃的。所以，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这是个学表演的小姑娘。

　　谁承想，第一节专业课上，她竟坐在他课堂的第一排。

　　她穿着校服，无比乖巧得坐在那里，可他还是在她那双期待又激动的眼睛里，看到了藏不住的蓬勃与野心。

　　往后的每一个学年，他都会愈发的欣赏她，欣赏她的才华，也欣赏她的处世之道。

　　与此同时，每过一个学年，她也愈发被排挤的厉害。

　　她的美貌与才华，能成就她，也能毁掉她。

　　可那又怎么样呢？错的，从来都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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