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顿星云

　　阴云沉沉，秋风瑟瑟。
　　F大校园内金黄银杏叶铺满一地。

　　“嗡……”
　　“嗡嗡……”
　　昏暗寂静的寝室内，幽弱的冷光在一片黑暗中闪起，划破黑暗。
　　黎烁把手从被子的温暖处伸出，探了一会儿才摸到振动源，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双眼微睁，努力让其聚焦在冰冷的幽光上后，心却兀然坠落。
　　居然已经八点二十了！
　　八点四十五要跟着导师和师兄一起去一家风投公司进行咨询，艰难地爬起，胡乱把被子一推，轻声拉开床帘。

　　草草洗漱过后，迅速套上还算职场但又有些许学生气的过膝包/臀/长裙和白衬衫，外加个还算做工精致的浅灰针织短背心。借着桌上台灯的暗黄色灯光，她对镜仔细整理衣襟。利落地扎个干净的低马尾，踩上小皮鞋，收拾收拾电脑，背上挎包轻带上门离开。
　　打开息屏，陈维已然发来催促的消息，她嘴唇一抿，边快速离开宿舍楼边轻声发语音转文字：“哈哈，不好意思师兄，马上，马上就到”。
　　陈维是黎烁的同门师兄，现在博二在读。两人在同门中关系极好，常常相互调侃打趣。

　　凉风一阵接一阵，胡乱地吹散她的发尾，和她的心情一样。阴云层层压下，她快步走近那位身穿黑衣，同样背着包站在校门的男人。
　　面前街道人影错错，或赶或急。很好，没有导师的身影，看来自己运气还不错。黎烁嘴角微扬，暗自笑道。

　　“师妹，今天来这么晚啊?咋了这是?搞学术搞的不知天地何时了?”
　　随后详装认真道：“你这样认真，我倒觉得你更像在读博~”
　　黎烁闻言蓦然放大笑容，对着面前同样憔悴不堪但见到她时瞬间来精神的男人道：“谢师兄的认可，但你还是先想想自己的论文吧，自家都着火了还在多心别家的事。”说罢便转头不看那张由疲惫不堪转为容光焕发，又突然黯淡消沉的脸。
　　刚斗嘴结束没休息多久，陈维的声音又在她顶右上方响起。
　　“导来了。”

　　灰色的沃尔沃在他们面前停下。上车，与导师打招呼，汇报自己昨天的论文进程，一气呵成。
　　导师何泓栋是管理心理学领域二级教授，在业界极负盛名。平时大大小小的讲座不少，咨询项目的数量更是令人乍舌。虽然导师忙于各大咨询项目和科研，但由于性格平易近人，与学生关系亲近，故而对学生并不压迫催促。但作为学生，这点汇报自觉还是该有的。

　　一路上，三人都没怎么说话，车内弥漫着诡异的安静。黎烁想起自己没来得及吃早饭，免得一会胃痛犯了，打算在下车前先吃颗糖补充血糖。
　　伸手在包里摸了一阵，除了摸到坚硬冰凉的电脑和触感细腻干冷的一塌纸，还有几包包装光滑的手帕纸外，她一无所获。算了，应该不至于真疼的死去活来，况且，她不习惯麻烦别人，忍忍就好。她暗自想着。

　　不知觉间，已经到达他们此次的目的地附近。
　　S市市中心，陌生林立的办公楼，直立如云。大厦光滑透明的玻璃倒映着灰沉的天，有点点暖光点缀其间。大厦附近，罗森的蓝色招牌看起来瞩目至极，也令人倍感安心。
　　黎烁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建筑，“黑曜风投”几个暗红的字生在玻璃上的阴云中。

　　黑曜风投大厦5楼，茶歇间。
　　男人独立于巨大的落地窗边，手执白瓷杯。在与杯中美式色彩一致的精致暗色西装下，是无尽的清冷出尘。

　　室外深灰的地面上，突然有一抹温柔的白色猝然出现在他眼前。他不自觉被吸引，在看到那白灿如雪的姣好容颜时，心兀地加速跳了两下。
　　“黎烁……?”

　　“经理，何教授马上到会议室了。”
　　助理走近，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我马上过去。”声音冷淡，似冬日冰霜。
　　将白瓷咖啡杯一放，宋知徽快步走出茶歇间。

　　由一位衣着得体，气宇不凡却看不出具体年龄的男人引导着，黎烁一行人乘上电梯，抵达7楼最靠里的会议室。

　　装潢气派的中式会议室充斥着不住涌动的暗流，几位看似真诚但眼底藏不住精明的中年男人迎上来，提前伸出手以表尊重。黎烁和陈维站在导师身后，这种场合没什么他们说话的份，仅在这些有身份地位的“成功人士”与导师提起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将将有开口说一两句话的资格。

　　商业互吹没什么细听的必要。黎烁满心想着会议快些开始，这样能早些结束，她好下楼买充饥的食物。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束目光越过人群，正直直地凝望着她。

　　官方客气的会前聊天结束后，长达两个小时的正式会议让本就没吃早饭的黎烁更感饥饿。她不禁佩服这群领导们的能说程度，更佩服自己导师的专业素养。拿钱办事么，没什么好摆架子的。
　　后续还需要走访各部门，进行基层深入调研。由于高强度专注记录会议内容，黎烁并未察觉持续袭来的饥饿，更未注意到，会议室的边缘，有一道偶尔投来的目光。

　　终于撑到会议结束，神经来不及放松，她便感到饥饿感铺天盖地袭来。手臂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紧接着，胃传来一阵一阵，隐隐的抽痛。额角沁出薄薄一层虚汗，黎烁用手撑着实木桌面借力起身。
　　会议结束后的茶歇有半小时，来回一趟不过15分钟。
　　见导师仍旧在和那些领导们交流，陈维皱着眉，似乎还在记录更详尽的信息。不想打扰师兄和导师，黎烁发了条微信告诉师兄自己去罗森买点吃的，马上回来。

　　窗外的积云由出门时的浅灰，在不知觉间，变为底部带黑的暗灰。似不堪重负，欲欲坠落。

　　黎烁望了一眼窗外，心想还好没下雨。赶紧买完食物，在路上解决掉这扰人的胃痛，一会回来还能继续干活。她知道现在虚弱的她与千年干尸一定没甚区别。
　　唯一有区别的是，至少现在的她还能移动，神志尚可，不至于人畜不分。
　　黎烁拿着手机，低头强撑着稳定身形不让人看出异样，免得吓到那群领导们。

　　会议结束后，应是有人离开过，红橡木大门是敞开的，无需现在虚弱的她费力打开，这倒省了力。况且，她不希望在大庭广众下被人注意到这里有个人不舒服，打乱他人原本的工作节奏。
　　胃部的抽痛似乎并没有因她的施力而停止，也没有因她积极的自我催眠而消减。似是刻意与她作对般，一下，两下，三下……不断加剧。

　　她的额头不停冒出冷汗，鸡皮疙瘩一直没能消退。头脑开始发晕，感官逐渐被疼痛麻醉，以至于有人一步一步靠近她时，她并未有一丝察觉。
　　发觉自己无论怎么叫女孩，她都无动于衷，只见她继续扶着墙向前走。
　　那人快步走至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略带焦急：“黎同学，你怎么了?胃不舒服吗?”

　　那道声音，似春日初融的雪水，清冷，却又带有无尽温柔。
　　奇怪，明明近在咫尺的人，但为什么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会如此遥远。

　　宋知徽不敢随意触碰，害怕令她反感，只能绅士地虚扶住她。
　　忽而感到面前似有人拦住去路，黎烁本能地令自己仰起苍白如雪的脸。她的动作太快，以至于低血糖引起眼前发黑，令她看不清面前人的模样。对方好像在问她是不是胃不舒服，她的感官早已浸没在疼痛和眩晕中，没太听清。
　　以及，他们之间似乎离得太近了，她能感受到，扬起头后，对方本轻拂在她面前的气息，兀然停滞了一刻。

　　是被她煞白的面容吓到了吗……

　　黎烁费力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倚上墙，想要蹲下缓解低血糖带来的眩晕。不等对方反应，她便扶着墙蹲下，将全身的重心倚在与自己面容同样惨白的墙上。

　　“墙上冷，不介意的话……我给你披件外衣?等等我，我去拿点吃的，马上回来。”
　　说罢，等不及她的回应，男人便自顾自的脱下了西装外套，披至她肩头。拢好外衣后，身影便迅速离开，她的周围，又是一阵空荡。

　　黎烁自蹲下好受了许多，虽然她仍在抵着胃部，但至少不会两眼发黑看不清路。她听见外面似乎开始下雨。不过，她依然没什么力气抬头。
　　白瓷的地上，极瘦的身形瑟缩着，针织背心因她后背明显的脊骨而微微隆起。身上的外套还带有方才那个男人的余温，隔绝了白墙向她传输的冷意。
　　以及，外套上传来的淡淡木调香。

　　廊中暖光，披落在她的发顶与身旁。和光轻抚她的发顶，散落下，形成虚幻般的光晕。

　　紧拿着早上没来得及吃的瑞士卷和装有热水的纸杯，远远的，宋知徽喘着气。他停下脚步，望见在那温暖下，在他暗黑西装外套中，瑟缩着圈作一团的黎烁。
　　她像一只高贵脆弱的纯白德文猫一样。

　　宋知徽快步却又小心地靠近，在她身侧蹲下，像是害怕惊到这只受伤的白猫，将热水递给黎烁：“黎同学，给。”

　　温暖潮湿的气息扑向她。气息温和，轻轻温润着她因寒冷而略略发紫的手。黎烁将头贴着墙，顿顿抬起。她粗重地呼吸着，眼皮缓慢张开又闭合，抬起千斤重的手臂。
　　她看清了眼前人的长相。

　　有些熟悉，但她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此刻她虚弱得脑中一团乱麻，遂也再不细想这无端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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