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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堂堂男儿郎摘花?
未央四年隆冬,风冷雪重,时闻折枝。
林美人头戴鸾纹镶玉步摇,身披淡紫锦袄,在宫娥引路下穿行于宫苑。她脚步匆匆,面容微红。玉阶上白雪覆着,害她险些崴了脚。
宫人一顿慌忙,她却轻咬樱唇道:“快扶我起来,我要去拜见皇后娘娘。”
话虽如此说,可真来到坤宁宫正殿外,她步履顿止,望着上方的宫殿牌匾沉吟未决。
她入宫不过半月,皇后又忽染伤寒,故此她一直未得会面之缘。只是听闻这位皇后娘娘性情孤介,常人难测。自己此番有求于她,更要小心思忖着如何开口。
细雪纷飞如叶落,衬得她愈发清丽可人。
恰在此时,坤宁宫的傅嬷嬷走出殿外,朝她恭谨地行了一礼:“林美人,外面寒凉,容奴婢请您移步殿内。”
“好。”
银靴踏上雪白柔软的地毡,四面锦帘垂落,烛火照明。她走入殿中的一刹那,忽觉冰雪消融,似春和景明。
皇后已然端坐在侧殿的美人榻上,云纹繁复的银花丝烟紫袖衫半披在身上,内着鹅黄襦裙。她面若桃花,细眉如黛,眼尾挑起极美的弧度,神态淡雅,举止淑真,纵然满身珠翠罗绮,却有仙人之姿。
林美人惊叹于她的美貌,一时愣住,直到贴身宫女若夕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才回过神来,忙朝皇后作了一揖。
皇后温然地笑着,给她赐座:“林美人爱喝什么茶?我好让嬷嬷端上来。”
“臣妾无有不宜。”
“都是自家人,不用如此客气。”
林美人年且尚小,心中挂念的事情又很急迫。此时见皇后行事谦和,一下就沉不住气了。身子略一前倾便跪伏在地,眼中带泪:“娘娘……家父他……”
皇后命宫人将她扶起:“你且慢慢说罢。”
“家父……被陛下降罪了。”
“怎么会这样?你的父亲……我记得是林侍郎,他曾画过一幅《千鹤过江图》,我与陛下都很喜欢。”
林美人抽泣不止,惹人心怜地道:“陛下命我父亲画一幅美人画,说是要用来做皮影的样稿。可父亲疏忽,最后制成的皮影与陛下所述有差异,陛下龙颜大怒,便将父亲打入牢中。”
皇后敛起娥眉,纤长素手搭在暖炉上。
“画错了再画一幅便是,何必如此?”
“娘娘不知。陛下想将那只皮影送给娘娘作生辰礼,恐怕来不及了。”
皇后的生辰是明日。
“画在哪儿?”
“请娘娘过目。”若夕拿出一幅画递给皇后。
“父亲的画被扣押在刑部,这是臣妾命人描摹而成。恳请娘娘代为陈情,好让陛下从轻发落。”
皇后细细地端详着画,眉头渐渐舒展,只见其色彩雅致,细节入微,红衣美人眉目传情,竟似要破壁而出。
分明是上品。
“陛下有说这幅画差在哪儿吗?”
“陛下说他想要的画需得在美人的鬓边画一朵淡粉海棠。”
皇后神色一滞,半晌默然不语,最后才轻道:“我会和陛下求情的,淑美人先回去吧。”
林美人初次离家,宫中举目无亲,如今见皇后对她颇为照顾,忍不住又哭了半场,随后才抹着泪回宫去。
她的身影消逝在幽深的宫门外。皇后不由笑了笑,对身边的宫女珞夕道:“你瞧她,像不像我从前的时候?”
“林美人一阵笑一阵哭的,娘娘何时有过这样的时候?”
皇后听她这样说也无有质疑,秋水似的眼底蒙上一层阴翳,微颔首道:“是不像。”
当然不像。珞夕只认得弈国皇后,又不认得曾经的昭国公主薛宓娘,如何会觉得她们像呢?
“珞夕,我想睡一会儿。若是陛下来了,就告诉他,林侍郎画的那副画我很喜欢,望陛下休要再为难林侍郎。”
说罢。她慵懒地侧了侧身半躺下,拨着故乡茶,望着异乡雪。眼见着雪愈下愈大,似乎要将坤宁宫掩埋,待来年春时,候鸟回头,这一切才再次苏醒。
这样想着,皇后的意识渐渐昏沉,阖眸睡去。
暮钟响过三声后,在前朝理完朝政的皇帝走入坤宁宫。宫人正欲跪拜,却见他施施然地伸出一根食指,命她们噤声。
然后,皇帝像往常一样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她。黑金龙袍布着了日月山河,在烛火旁流光溢彩,朝堂上渊渟岳峙、淡定自如的眉眼也在此时镀上了几分柔光。
“都出去吧。”
宫人纷纷退出去,殿门随之紧闭。
他解开九环玉带,摘下玉犀簪,层层玄裳剥落在地,而后躺下环住她的腰,与之同衾而眠,鼻子息间萦绕着淡香。
“宓儿。”
他阖上眼睛,视若珍宝地唤着。
皇帝名为微生珩,皇后乳名叫薛宓娘。
世人皆知,微生珩九岁做质子,十七回宫廷,十八逐北夷,二一弑亲变。凶残闻名的游牧因他不敢南下,民生凋零枯萎山河经他四海升平。
他是个不世出的皇帝,偏偏还生了一副好皮囊,面若冠玉,神情俊雅,活生生是个谦谦君子。
可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本来面目,知道他性情怪癖乖戾,最恨人瞧不起他,如果谁欺侮过他,压他一头,待他强时就要千百倍地踩回去。
一切还要从十六年前说起。
“小妹,你有没有见到一只脏兮兮的小老鼠?”
昭国大皇子薛淮安身着龙纹明黄锦袍,在晏宸宫四处张望。那时候他还没有被封为太子,他的亲妹妹——大昭乐宁公主薛宓娘见到他也不需要跪下行礼。
“谁许你胡说的。我宫里怎么会有老鼠?”薛宓娘年且八岁,身着殷红襦裙,坐在秋千上嬉笑。她不时地让楚儿再推高一点,乍泄的天光落在脸上,帔帛翩飞。
薛淮安又问了一圈侍候的宫人,却一无所得,平日里神采飞扬的脸上染上几分恼气。
“一只老鼠也没见得吗?”他不满地抱起胳膊,目光依旧在中庭内巡视。
薛宓娘看着他,忽然想起一桩事,忙指着薛淮安道:“大哥,你上次随父皇下江南,可是说好要给我带一只竹雀儿的。竹雀儿呢?”
薛淮安秀眉一挑,颇为心虚地往外走:“老师要给我讲文义呢,不与你多说了。”
他衣摆一晃,就这么消失在宫门外。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薛宓娘见此努了努嘴,很不高兴。
正巧秋千高荡,宓娘就借力跳了下去。
贴身宫娥楚儿被她吓得不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忙瞧她有没有摔疼。薛宓娘却只道十分好玩,说什么都要再来几次,将竹雀儿什么的都忘之脑后了。
就在楚儿万般劝阻时,不远的杉木丛中发出些许声响。
薛宓娘以为是哪里来的黄莺,就踮着脚走过去,手里拿着槐花糕,捏成小块往丛中扔。
忽然,那粉白云杉左右摇晃起来,在楚儿的惊呼声中,一个人出现在她眼前。
他与宓娘年纪相仿,不过浑身上下被泼了墨汁,失去杉草香的遮掩后,浓郁刺鼻的墨汁味溢散而出。
楚儿将薛宓娘护在怀里,认出来人后讶然道:“珩殿下?”
薛宓娘那时候还不懂朝堂国事,也不懂何为敌国质子。她奇怪地歪了歪头,思忖着笑道:“父皇何时多了一个皇子?我怎么不知道?”
楚儿笑着对她说:“珩殿下可不是昭国的殿下,而是弈国的殿下呀。”
“原来是这样。”年幼的薛宓娘点了点头,她好奇地走近他,鼻头翕动闻了闻,随后便掏出怀里的手帕给他擦脸。
珩殿下的发梢间还挂着糕点屑,他眨着黑亮的眼珠,略显呆滞地看她给自己擦脸。
“你为什么呆在草丛里,身上还有墨水的味道?”
眼周被一点点擦干净,薛宓娘总算看清他的眼睛。
那是一对美人目。
双目狭长,眼尾微挑,只不过睫毛轻颤,有几分忿然。
也是,谁被泼了墨还能高兴?薛宓娘同情地让楚儿打盆水来。
珩殿下不领情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要跑。
薛宓娘扯住他的衣袖,道:“我帮你擦脸,你不道谢就算了。怎么还二话不说就跑呢?”
“你放开。”
“不放。”
犹记天光正好,日头像江南丝绸般暖媚,皇宫里的海棠开得红艳,瑰丽动人。
薛宓娘看见不远的海棠花,忽然换了神色,盈盈一笑道:“胆小鬼,去给我摘一朵花儿来。这样就当是谢过了。”
他看了看花儿,又看了看她,心中仿佛做着某种神秘斗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傻傻地走过去,踮起脚尖折下一朵娇媚的淡粉海棠。
公主接过花戴在鬓间,笑容明瑟。然而他看起来却并不稀罕瞧她,他宁愿瞧地上的杂草。
薛宓娘不明所以,心想:也许是弈国美人多的缘故,所以她在他眼中并不算好看。
虽然不大开心,不过她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地问:“你从弈国来,肯定知道弈国都有怎样的美人。你快与我说说吧。”
珩殿下微抿着唇,半晌才答话,声音微哑,轻如鸿羽。
“我娘。”
怪不得。
他的眼睛一定随了他母后,所以才这么好看。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他眼中顿时浮出几道血丝,像赤藤萝花沿壁绽开,泪水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薛宓娘急得不行,围着他打转道:“你别用手呀,我这儿有帕子。你看你的手脏兮兮,把眼睛都抹花了,我才给你擦干净呢。”
他依旧不理他。
楚儿见状在一旁讪笑,将浸过热水的手帕递到他手中。
“好啦,你别哭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渐渐地止了哭。
薛宓娘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我们都有名字的,我叫薛宓娘,我大哥叫薛淮安,二哥叫薛淮宣,她叫楚儿。你叫什么?”
珩殿下与她对视,两眼依旧泪汪汪,好一会儿才道:“微生珩。”
她拍掌笑着说:“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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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年少时期的变扭是因为自卑和傲娇,女主万人迷小太阳,就是偶尔有些小脾气,吵架的时候会在男主面前摔东西,男主像个受气小媳妇(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