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楼台

　　“祈求元君保佑，愿母亲健康平安，疾病不侵，灾祸远离，身心安宁…”

　　明己坐在母亲的病榻前祈祷，心虔志诚。

　　“元君怜悯生灵，必然会庇佑我的。等娘病好了就给你做片儿汤吃，我生了病连累你也消瘦了。”

　　病榻上的人握上明己的手，语气温柔又带着心疼。

　　明己的母亲病的厉害。

　　管护署的人来回走动麻烦，又不好时时照料，于是半月前就把她接过来了。所里时刻都有修士，又有村里人自发排好了序次，日日有人来陪伴照护。

　　村里只有六十多口人，不论血缘亲族，人人都把互相当做家人一般对待。不必疑心彼此的真心，没人疑心彼此的真心。打从明己记事起就是如此，谁家的收成不好，大家就从自己紧巴巴的嘴里省出吃食给他，谁家要是预计修盖房子，村子里空闲的都会来帮忙。

　　明己的母亲病了，村子里就都忧心忡忡。

　　今早来看母亲的李大娘看到明己只觉得疼惜，她整个人消瘦了一圈，面色比病榻上的母亲好不了几分。劝了几番也不愿意回家休息。

　　李大娘只好说：“你难道信不得我吗？”面上挂起不被信任的怒气。

　　母亲也帮腔：“你回家看看，帮我整拾一下家里，过两日再来。我总是忧心那几只新鸡仔，太小了不好成活。等我回去好给它们添置新窝。”

　　明己只好起身，先谢过了治疗母亲的几位修士，又去拜了拜供奉着的元君像。

　　雕像生动，元君眼含悲悯，左手托月凝霜，右手撑日燃光，广袖沾着灵光，如女神临世般圣洁。

　　她又虔心为母亲求了平安，才裹了裹衣物往村里走。

　　从管护所到村子有五六里路，几近一半都要在大雾里穿行。她觉得不应该叫大雾，白雾，浓雾或者厚雾也许更加贴切。

　　这样没由来的大雾，紧紧的锁住这个小村子，比一切门锁都更加监牢。

　　要走进大雾了。明己想，清晨的雾珠扑在身上有点冷，但是她并不害怕。署里的修士们施了法术，在路上用鲜艳如红花的光束指引方向，只要跟着走就不会出错。

　　往日里她很喜欢一个人被雾气围裹住，慢慢的在这不见天日的氤氲里信步。无论人怎么搅弄这大雾，它都报以慈爱、如风般轻柔的抚摸，却永远不会为你而改变。

　　她心里记挂着母亲的嘱托，又担心父亲一个人这几日过的如何，想必也是被忧虑压的难以喘息。无心在大雾里留连，明己加快脚步。

　　远远看到用篱笆围起的小院子里站了不少人，都是些老面孔。刚一走进就有许多话涌过来

　　“你母亲可好些了吗？”“病情如何了？”“可瞧出是什么病了？”诸如此类

　　明己一开口就红了眼眶：“陈修士说这病通常先在身体里一处出现，然后就如同麦田里的蚜虫大量生衍扩散，吸附在身体里汲取养分，最后扩散至全身…染了此病的最后都形如枯槁而亡。母亲的病已经从肝脏传染至肚肠之处，日日忍受百般折磨”

　　在母亲那里尚能强做镇定的遮瞒，告诉她过些时日就能回家。对着众人关切的目光，明己却仿佛已经看到了最坏的结果，心里连日堆积的悲酸再也止不住，泪水从脸颊上滚落。

　　众人见她如此，也觉心酸，不好再接着问。有人互相商量好明天一起去看望，有人把家里珍惜的吃食塞到明己怀里，嘱托她和父亲千万好好吃饭。自从母亲生了病，大家总往她家跑，能帮忙的事情从不吝啬，明己和父亲心里感激不已。

　　等众人散去，父亲和明己安排好自己明天去看母亲，让她照看好家里。又嘱托几句后各自忙去。

　　是夜，明己虽然心里愁郁，连日的劳累却让她困倦不已，连思考的力气都渐渐卸去，她只约莫带着“为了母亲我什么都愿意做”这样的意想睡去。

　　一种欢欣的情感占据了明己，她知道自己正在做梦，身体的控制权和情绪完全被梦里的自己占领。

　　顺着自己的视线，她看清眼前的人。

　　无可争议的美。客观公正的美。也许他就是世间作为美的标准，五官再挪动一毫都是破坏。

　　粉色的长发用发带虚虚的绑在后面，额前的几缕发丝垂下来更显温柔。粉色的交领处更用金线细细织出暗纹，既不张狂又显尊贵。身后嫩绿的柳叶摇摆不停，河水流淌，却分不走明己一点注意。太美了，只匆匆看了一眼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眼光就又黏上他的脸。

　　“你这样少见的根骨，万里也难得一。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也许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他笑的温柔，白润的皮肤在粉色的柔光里泛着珍珠一般的光泽

　　“这根骨虽然少见，却并不适合修行。我如今修行都未入门，虽不知大人要我做什么，恐怕难以帮上什么忙。”梦里的明己受宠若惊，却不敢随便应答。

　　“不必妄自菲薄，这死而新生之术……”

　　死而新生之术？明己还想继续听，梦境却突然破裂。

　　“明己，明己…醒醒”父亲轻轻的推她。

　　从梦里醒来还有些恍惚，明己嗯了声回应。天还没亮，明己看不清父亲的脸。

　　父亲接着说“我去看你娘了，等你起来别忘了喂家里的牲畜。今日到了补灵的日子，要接待好修士”

　　明己一一应下，等父亲走后却再无困意。

　　她的思绪逐渐飘远。

　　从出生到现在的十七年，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子外的管护署。

　　浓雾如圆环围绕着这个贫瘠的村子，虽然村子并不在大雾里，晴天也实在少得可怜，庄稼只能汲取微薄的阳光生长。家家都只够糊口，少有剩余。要不是元君慈悲，派了几位会仙法的修士来帮助，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

　　修士布阵引灵，田里收成就能比往日多出三分。谁患病或受了伤，他们便尽心尽力照顾。孩子如果到了适宜年龄，就可以到管护署读书，个个都知书明理。若有作奸犯科者，也必严惩不贷，不杂私情。

　　教明己读书的修士告诉她，整个世界有三分居二都是大雾，大多数人都像这个村子里的人一样，几十或上百人聚集在没有大雾的地方，形成一个小村落。一般都有几个修士在村外建了管护署来援助村民。

　　极少有人会离开村子，村子附近的大雾有修士进行探查十分安全，可是远离村子的雾里据说有吃人的妖怪，一旦出去就不可能再回来。

　　明己想着，最后兀自定论：人世残酷，幸而有元君这样仁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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