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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察觉到不对劲时,从喉咙间涌出来的黑血已经沾污了衣领。
一月,春雪融化的庭院,山茶花就要开了,
要接近明慕实在不容易,这一世,她穿成了明慕的远房亲戚,她在青山宗,隔着好几座山川,他在启明宗。
系统给她安排的身份原本该是最接近明慕的,她在第一世时,是他的贴身剑灵,她在严冬,感到他因寒冷而轻微颤抖时,用灵力给他温暖,然后他以不喜用剑的理由,将她封印。
下一世,她是随身伺候他的仙童,她勤勤恳恳,从不歇息的照料他,他却没有理由的,派她去做必死的任务,只为了考验她的忠心。
“你应该更懂得牺牲才对,非得用心头血,指尖肉才行!太失败了,”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神的转世?”
一次次的失败,系统不断重复这类似的话,她知道不对劲,可是她有这样做的理由。
自己的恋人沈觉,因自己而死,若只是不断重生就能找到他,她得试试。
啪嗒——
银色雪团落下,枝丫轻颤露出嫩芽。
宋妙可耻的感到了轻松,这次她死,系统什么都没说,脑内一片安静,好像过往的一切全是幻觉。
这一世是死于毒药,剧痛过去后,明慕的身影浮现,他是她在多次转世里,最难相处的一个,
他一贯穿着红衣,黑发用桃枝随意挽着,身边永远跟着两个不曾抬起过头的仙童,
除此之外,他与启明宗内的其他人来往,态度也不远不近,时常笑不达意。
不能说他是一个人,他有很多客人来求他,追捧他,很少有人关心他的过去,即便知道是他屠戮了自己全家族的人,也会选择视而不见,这就是他的本事。
明慕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这是她确信无疑的。
然而现在终于不用再经受任何折磨了,她觉得自己应该自由了。
这次她在青山宗,关于原身的一切她都不了解,原身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对这片须弥大陆一无所知,就像她一样。
初试测验后,她被分配到草药阁,阁内位置原本足够,但中途横插一位偏要做药修的小姐,多了一块位置,按照天资排序,她被挤到灵田旁的一间废弃小屋,独自生活。
这个时候,不用再顶着寒风,数破屋顶上的漏洞了。
一个人还乐的清闲。
天色蒙蒙亮时,她照常醒来,简单洗漱完毕后,她该绕着一大段路上管事堂,拿这个月的月例,今天是她们这些外门弟子难得的休假日,但自从阁内换了主事后,休息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
修仙界的商品一向价高,类似于日常用品一类,本可以去凡间集市,一件弟子仙衣够买白件普通棉衫了,可惜这笔钱不花也得花,按照新主事周福的原话说:别人都穿仙衣,偏你要特立独行?坏了秩序像什么话!
管事堂内灯光亮起了,宋妙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听到里面淅淅索索的声音,知道是管事在穿衣。
又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管事让开空间,道:“每次都是你先来,数你最积极,”
进入屋内,一阵熏香气味,干燥而温暖。
宋妙吸了吸鼻子,等着她结算月例;
她们这里是按照固定额度加额外劳动分算的,周福来了之后,任务又多又繁琐,她几乎只能用那极少的休息时间去填补。
管事拿着账本翻阅,好似自言自语:“你叫什么来着...哦,宋妙是吧,”
能够被一个不相关的人想起自己的名字,她心里泛起温暖的感觉,更不用说,这是她穿越以来,长达那么多时日,唯一有人正常叫她名字的时候,不然就是同阁内的弟子,总是挑剔她这个议论她哪个,这样都还算好得了。
她将包着月例的信封递给她,这时陆续进来人了,管事去将另外的灯打开,室内一片明亮,几个穿着新衣的同阁弟子嬉笑着进来了,
宋妙退到一旁,急着打开信封去看,不怪她心里不安,数了数,数量分明就不对,她自己又在心里算着,这个月她早上四点起,一刻不停的忙完任务是在下午三点,之后她又制药到凌晨,拢共做出30瓶凝血水整。
“怎么会不对呢,最近吃紧了,凝血水这种普通药剂药价低了,自然就没以往多了啊,”
管事没说的言外之意就是,宗门能够供你赚取额外份额已是优待。
此时经过她的几个同阁刚取了月例,满脸红润,其中一人她认得,正是那位中途插进来的女修;白露露。
宋妙和她不算有交集,对方天资是否真的够高她不得而知,然而只有两点,让宋妙记住了她的名字。
第一,白露露几乎不做事,撒娇卖萌躲罚是常态。
第二,有白露露在场的时候,她才会受到莫名的白眼。
分明她们两人从未正式接触过,她实在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惹得白露露这个万人迷心里不满意的。
从她身边经过的白露露,手里的信封光看外层,就知道是她的两倍。
宋妙看了眼管事,她正在和后来的弟子聊着什么,这是在让她知难而退。
曾经有个弟子和她的经历类似,但是她站出来,后果就是,一顿鞭刑。
对于周福来说,这种行为就是在破坏内部和谐稳定,那弟子不服,被打得皮开肉绽,最后再没人见过她,也许她走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这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宋妙不知道这系统是怎么回事,忽然变得那么安静,但她现在十分珍惜这样的时光。
既然凝血水卖不了了,她还可以想法子做别的,只要更早点起来,趁没人注意,她去采高级草药就是。
这种事,说来不好意思,她在上一世就干过,知道哪个地方不容易被发现。
况且,她还有全知图鉴可以使用,只要不引人注目,悄悄发财不是不可以,毕竟图鉴只是辅助功能,谨慎些没什么不好。
宋妙收好月例往外走,以白露露为首的几个女修,并排挤在门口,不知道在聊什么聊得起劲,挡住了出口也不在乎,其中一人做扼腕状,道:
“真是可怜啊,我听说她本来就得病活不久的,若是时常用药吊着,还好些。”
“那死状真是凄惨,五脏六腑都融毁了,不知道是被谁下得毒呢,露露,你知道的多,再给我们讲讲呗,”
白露露假模假样的声音远了,说什么,逝者已逝,不该议论她人,还做了升华,叫这就是命。
走过青山宗气派的大门,阶梯间往来不少修者和商贩,知道今天是一月一次的休期,卖各种药剂、符文、灵兽的,全都聚集在小溪的对岸。
周福对这种行为很不满,觉得这些流动商贩毁了宗门形象,一向禁止草药阁的弟子参与。
宋妙路过商贩,直接去了山下的村落,她买了新的生活用具,还买了用于修补的木板,储存在储物戒中。
木匠心疼的看着她,只将宋妙当做平常女孩看待——这具身体四肢纤细,大大的杏眼间,一个虽高挺却略显单薄的鼻梁,几缕碎发在苍白的脸颊上散下淡紫的阴影。
回去宗门那间小屋后,宋妙用野花装饰着室内,整个室内在她的精心打理下,却显得越发潦草,钉钉子的时候,手被刺破了口,木板歪歪扭扭的挂着,她这样就是,脑子想的是这一出,做出来又是那一出了。
忙碌了一上午,眼见休息时间就要结束,收起心思,她立马擦亮玻璃,拉上素色窗帘,迅速跑去集合。
一直到深夜,她精疲力尽的回来,路过自己这间荒凉的小屋,薄雾顺着小溪蔓延在灵田间,她低头扣着手里的泥巴,感到碎发挡住了眼,然而她不在乎。
走了一段路,此时已经是夜深人静,月光洒在荒草萋萋的后山角落,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山崖下茂密的树冠,如苔藓,而自己就像搁浅在岸上的鱼,和一切都格格不入似得。
宋妙坐下来,将一束花放在土堆上。
上一世的原身天资平平,又背负着疑似私生子的疑问,家族人丁兴旺,无人在意她的死活。
仔细想想,她和她又何尝不是有着相似境遇的人,自己接管了她的后半生,到头来还是落得一个凄凉死法。
寒风吹拂起来了,山茶花的花瓣落下在她的面前,血红的花瓣如同明慕眼尾的痣。
可她此时的思维却远了,无法遏制的想着过世的恋人——沈觉。
如果将沈觉换到现在,那么他一定是青山宗绝对的天之骄子,吃穿用度无须担忧,只有最好和更好的供他挑选,连剑门的师尊也得给他面子,更不用说周福等人,这一切全是因为他值得。
然而他的性子,却实在算不上骄傲的,这个人曾经还说过,他不是天才,只要足够努力,谁都可以。
这种话只有他说得毫不造作,因为他真是这样认为的。
他身上的光华太盛,时常无意间刺伤他人的眼,
他们听说他家里的条件,便以此当做笑话,肆意诋毁,他们说他长相殷俊气质不俗,可也看到他光临夜场,为了补贴家用,
在他就要进入第一名校时,他那对早早逼他退学打工的父母找上来,在学校四处闹事,弄得人尽皆知。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磨损他千万分之一,他只关心宋妙低头皱眉,苦恼着解不开某道题的模样。
如果沈觉在她身边,他们会一起将小屋收拾妥帖,就像儿时那样,她无意看到他家的混乱,那些挂在晾晒绳上的补丁校服,被用来垫桌角的满分答卷,她尊重他的羞愤,他也因为对象是她,反而松懈了心神,痛快哭了一场。
两人是世间最纯粹的一对恋人,谁都无法反驳这一点,直到一场灾难降临。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还有机会找到他,难道不该全力以赴吗?”
系统这样的声音犹在耳边。
她也很想问他,为什么在一切就要走向完满的时候,他要选择离开,甚至是用那么惨烈的手法自杀。
难以置信,说出去谁都无法想象,更不可能相信。
那一抹红点变成像血滴的模样,
沈觉转世在启明宗那七位师兄里。
七个人她目前只接触了五位,各个都有怪癖,各个都性格非凡。
她抬起眼,看到墓碑上有灰迹。
曾经的几世,她不怎么关心原身的背景,只想尽快找到沈觉,然而现在细想下来,她穿成的人,要么身中奇毒,要么正在被追杀,每一个都是快活不长的命。
哆哆嗦嗦的,她下意识在身上摸找着,手翻到内衣口袋里——这件衣服此前一直收在箱子里,是她实在没有衣服穿了,今天才穿上的。
一些念头在脑海中盘旋,可她此时却不愿意相信。
这时,有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手感润泽细腻,她疑惑着、有些不敢相信,甚至害怕那一幕,然而她还是下定决心把它拿出来,是一条项链。
一根红绳系着一块月光石。
宋妙的指尖颤抖了,几乎就要拿不稳,然而她很快握紧它,躬下身子,头几乎要抵在土堆上,
此前她发誓再也不会为任何事流泪,然而眼泪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
这是恋人死时戴在身上的遗物,是她去寺庙求给他的护身符。
现在护身符还好好的,他却不在了。
天色蒙蒙亮了,云层缓慢着移动,早醒的鸟站上枝头开始鸣唱歌谣,新的春天终于来到,天色渐好了。
沾上心爱之人悲伤泪水的月光石,浸透着悲哀的水光。
她记着替她的上一世擦干净墓碑上的灰,接着用手背狠狠摸干净眼角的泪痕,她轻轻告别了一切,然后站起身,将项链妥帖放好,握紧拳头:
她要离开这里,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做该做的事!
这样下定决心后,她急匆匆的回了小屋,白天她借了两个月的月例出来,和管事的纠缠许久,尽管她厌恶谎言,然而人在此刻不得不做,终究还是取得了,临走前,管事的还调侃她,说过去那些犯了事的急着跑,也像她这样。
宋妙回她,修仙不比其他,有空取月例的功夫,早被抓回去打死了。
这才取到了出来。
她刚才是凭没人注意才去的,回来的时候自然也非常小心,这时候已经是散会了,迎面走来一个女修,她曾和她打过一两次照面,对方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同她说了情况。
算算时间,弟子居室那边已经亮起灯光了,洗漱叫嚷的声音隔着灵田传达到了这里,
她得赶在被人发现前尽早离开,不然带不了多少东西走,
怀着不安告别了女修,她脚步不停的回了小屋。
然而推开门,迎面就撞上了人。
此人背对着她,负手站在门内,像一堵墙。
宋妙定睛一看,不由得心惊。
主事周福一身黑衣,腰间挂着盘扣的软鞭,好像原本就站在那里,站了许久似得,当然,他劈头盖脸就是一个质问:“昨天夜里,你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这话问得宋妙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草药阁在周福的管理下,一向纪律严明,他时常不顾什么男女有别,突击检查居室,宋妙此前一直一人居住,环境野生些,他从未来过。
女修当时问她,叫她尽快回去检查,周福今日私下找她,问她是否知道你有拿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她心里觉得奇怪,怕是白露露擅自做了什么想诬陷你,又刚好遇见你,心里良心过不去,才说了出来。
小屋空间小,一眼就能望尽。她平常藏东西的地方,却有被翻找过的痕迹。
不是看错了。
这种时候不冷静不行。她斟酌着,不明白周福的来意,要知道,在这种时刻出现在她人的房间里,对他来说,该是一种破坏秩序的行为。
然而他却做了这种事,还理直气壮的站在这里等她。
不可能是女修所说的那类事,对周福来说的那种小事,他不屑处理,
他想要的东西,真在她身上。
宋妙心沉了,一种奇异的念头敲打在心尖上,一双脚上像是要长出翅膀。
她退后半步,毫不犹豫的转身就往山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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