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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洗手间的冰水
十二月的临江被雪埋了半截,晚自习下课铃响时,江屿把地理笔记往书包一塞,缩着脖子往校外租的出租屋跑。风像刀子割过脸颊,他裹紧羽绒服,路过学校旧教学区时,洗手间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重物砸在瓷砖上,紧接着是黏腻的水声,混着压抑的咳嗽。
“啧,装什么清高?”陈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人耳膜疼。
江屿脚步猛地刹住。旧洗手间的铁门半掩着,漏出昏黄的光,他攥紧书包带,指节发白——陈敖那伙人又在欺负谁?上周是三班那个转学生,再上周是美术班的“娘娘腔”,这次……
他深吸口气,推开门。
寒气裹着霉味扑面而来,洗手间瓷砖上结着薄冰,陈敖正把温砚辞按在洗手台前,王雷和赵明一左一右架着人胳膊。温砚辞校服被扯得松垮,领口歪到一边,发梢滴着水,水珠落在他苍白的锁骨上,洇开一片深色。
“陈哥,这娘炮皮肤真白啊,跟小姑娘似的。”赵明嬉笑着伸手去摸温砚辞的脸,被温猛地偏头躲开。
“还敢躲?”陈敖反手一巴掌扇在温砚辞脸上,脆响在空荡的洗手间里炸开。温砚辞踉跄半步,后背撞在洗手台边缘,疼得闷哼一声,却死死咬着下唇,血丝从唇角渗出来。
江屿脑子“嗡”地炸了——上周他还看见温砚辞在美术教室画素描,那画纸上的线条灵动得像活过来,此刻这人却像被抽了骨头的鱼,任人摆布。
“住手!”江屿吼出声时,自己都吓了一跳。
陈敖回头,貂皮大衣上沾着雪粒,他眯起眼:“哟,班长啊?这么爱管闲事?”王雷和赵明松开温砚辞,后者立刻蜷缩到墙角,背靠着冰凉瓷砖,膝盖处校裤湿透,寒气顺着布料往骨髓里钻。
“你们这是校园暴力!”江屿上前两步,把书包甩在脚边,胸膛因为愤怒剧烈起伏,“温砚辞惹你们了?”
陈敖嗤笑,指尖弹了弹温砚辞滴水的发梢:“这娘炮勾引我啊,画那些骚画儿,不就是想让我注意他?”说着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素描纸——是温砚辞画的速写,画的是篮球场边的江屿,发带被风吹起的弧度都抓得精准。
温砚辞猛地抬头,眼尾泛着红,声音哑得像砂纸:“我没有……那只是练习……”
“练习勾引人?”陈敖把画纸揉成一团,塞进温砚辞领口,冰水顺着衣领灌进去,温砚辞浑身一颤,膝盖重重砸在瓷砖上,发出“咚”的闷响。瓷砖上凝的薄冰裂开细纹,像他此刻绷紧的神经。
“跪下给哥认个错,今天放你一马。”陈敖抬脚踩在温砚辞撑地的指尖上,碾了碾,“不然把你那些破画全烧了,让你当一辈子娘炮。”
温砚辞垂着眼,睫毛上挂着水珠,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校服裤子膝盖处磨出毛边,他却一声不吭,只是死死盯着地面那滩冰水——那是他尊严被踩碎的地方。
江屿再也忍不住,冲过去肩膀狠狠撞开陈敖:“你们他妈还是人吗!”他脱下自己的旧围巾,蹲下身裹住温砚辞发抖的肩膀。围巾是妈妈织的,洗得发白,却带着暖烘烘的体温。
陈敖被撞得踉跄,火气“噌”地冒上来:“江屿你他妈找死?我爸给学校捐了图书馆,张主任看见我都得递烟,你算老几?”
“我是高二(3)班班长!”江屿把温砚辞护在身后,脊背挺得笔直,“校园不是法外之地,你们再动他一下,我现在就报警!”说着摸出手机,屏幕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光。
王雷和赵明往后退了半步,陈敖却冷笑:“报啊,你报啊!张主任办公室就在隔壁,他现在就在那喝茶,你去告状啊?”
话音未落,洗手间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张正国叼着烟走进来,看见江屿时眉头一皱:“江屿?大晚上不回家,在这闹什么?”
江屿还没来得及开口,陈敖已经换上一副委屈脸:“张主任,江屿他护着这个……这个勾引我的娘炮,还说要报警,您说这像话吗?”
张正国扫了眼缩在江屿身后的温砚辞,眼神在湿透的校服和苍白的脸上停了一瞬,随即不耐烦地挥挥手:“小打小闹而已,别把事情闹大。陈敖,以后别老针对同学,啊?”
“是是是,张主任教训的是。”陈敖立刻点头哈腰,冲江屿得意地扬眉,“听见没?主任说这是小打小闹。”
江屿气得浑身发抖:“张主任!温砚辞被他们按在地上打,还被逼下跪,这怎么是小打小闹?”
张正国把烟头碾灭在水槽里,溅起一串火星:“江屿,陈敖爸爸是学校股东,你爸只是个普通商人,别给自己找不痛快。赶紧把人送医务室,这事到此为止。”说完转身就走,铁门“哐当”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暖气。
陈敖冲江屿比了个中指:“班长大人,现在知道谁是爷了吧?以后少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弄。”说完带着王雷赵明大摇大摆离开,临走前还故意撞了下江屿的肩膀。
洗手间重新陷入死寂,只有温砚辞压抑的咳嗽声。江屿蹲下来,轻轻拍他的背:“温砚辞,能站起来吗?我送你去医务室。”
温砚辞慢慢抬起头,眼尾红得像要渗血,他盯着江屿看了许久,忽然伸手去够掉在角落的素描本。那本子边缘磨得发毛,封皮上沾着泥点,他却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指尖颤抖着翻开——第一页夹着张江屿的速写,画的是上周篮球赛,江屿投进三分球后比耶的侧脸,右下角用极淡的铅笔写着:“江屿今天笑了三次。”
江屿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谢……谢谢。”温砚辞的声音像破风箱,他把素描本往怀里紧了紧,试图站起来,膝盖却一软,差点摔倒。江屿赶紧扶住他,手臂穿过他湿透的腋下,触到的皮肤冰凉得像冰。
“别勉强,我背你。”江屿半蹲下来,温砚辞犹豫了片刻,还是攀上他的背。少年人的脊背还很单薄,温砚辞的呼吸喷在他后颈,带着颤意。
走出洗手间时,雪又下大了。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温砚辞的素描本从怀里滑落,江屿弯腰去捡,余光瞥见本子边缘又露出半张自己的速写——这次是上周在食堂,他给流浪猫喂食的模样,右下角的小字更清晰了些:“江屿心软,对人好。”
江屿的手指顿住,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重新把素描本塞回温砚辞怀里,脚步加快了些,雪花落在睫毛上,化成水珠。
医务室在旧教学楼三楼,值班的校医看见温砚辞时倒抽口凉气:“怎么湿成这样?快,去床上躺着!”
温砚辞躺在行军床上,校医给他量体温时,江屿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看着校医往他胳膊上涂紫药水。温砚辞的胳膊上有几道抓痕,是刚才陈敖他们撕扯时留下的,紫药水渗进伤口,他疼得轻轻吸气,却咬着下唇没喊出声。
“37度8,低烧。”校医把体温计甩了甩,“这么冷的天穿湿衣服,不要命了?换身干衣服,我再去拿条毛毯。”
江屿立刻把自己的厚外套脱下来,盖在温砚辞身上。外套带着他的体温,温砚辞缩了缩,小声说:“谢谢……”
“不用谢。”江屿挠了挠头,从书包里翻出包纸巾,“擦擦头发,别着凉。”
温砚辞接过纸巾,慢慢擦着头发,水珠落在外套上,晕开深色。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你……为什么要帮我?”
江屿愣住了。他看见温砚辞垂下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苍白的脸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忽然想起上周在美术教室,这人坐在窗边画画,阳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边。
“因为我是班长啊。”江屿说得理所当然,却看见温砚辞的唇角微微弯起,是很浅很浅的弧度。
校医拿着毛毯回来时,温砚辞已经裹着江屿的外套睡着了,呼吸轻得像猫。江屿轻手轻脚把他放平,毛毯盖到下巴,然后跟着校医走到门外。
“这孩子身体底子差,肺不好,以后别让他受凉。”校医叹了口气,“他爸上次来,说他三天两头生病,家里钱都花在药上了,也不肯休学,怪可怜的。”
江屿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温砚辞那本素描本,想起那些藏在速写里的小字,忽然觉得这人像被雨打湿的蝴蝶,翅膀再漂亮,也飞不高。
回到病房时,温砚辞已经醒了,正对着墙上的裂纹发呆。江屿把热水袋塞进他被窝:“医务室没热水,先将就一下,等下我回出租屋给你拿换洗衣物。”
温砚辞摇摇头:“不用麻烦了,我回家换。”
“你家远,而且……”江屿顿了顿,“陈敖他们说不定还在外面堵你。”
温砚辞沉默下来,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素描本的边缘。过了许久,他才轻声说:“江屿,以后别管我了。”
江屿皱眉:“为什么?他们欺负你,我不能不管。”
“我……”温砚辞的喉结动了动,“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月光从窗户缝里漏进来,照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江屿忽然想起陈敖说的“娘炮”,又想起温砚辞画笔下的自己,那些细密的、温柔的线条,忽然觉得这两个字刺眼得厉害。
“你不是娘炮。”江屿说得斩钉截铁,“会画画的人,心里都有光。”
温砚辞猛地抬头,眼底有碎光在闪。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把素描本抱得更紧了些。
雪还在下,医务室的暖气片嗡嗡作响。江屿陪坐到凌晨,听着温砚辞平稳的呼吸,忽然觉得这人其实没那么陌生——他们都在临江三中的屋檐下,共享同一片被雪埋了的天空。
天快亮时,江屿轻手轻脚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温砚辞蜷在行军床上,像只受惊后终于找到温暖巢穴的幼兽。而那个被塞在枕头下的素描本,正悄悄记录着这个冬夜里,有人为他挺身而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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