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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中惊雀
流光溢彩,衣香鬓影。
水晶吊灯的光芒如同融化的金子,泼洒在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与香槟交织的气息,权贵名流们三两聚首,低语浅笑间,完成着寻常人难以想象的资源交换。这里是京市顶级的慈善晚宴,一道无形的界限,将厅内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沈知意觉得自己像是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
她身上这件银色缎面长裙,是经纪人梅姐求爷爷告奶奶,几乎压上全部信誉才从相熟的工作室借来的。即便如此,在这片真正的锦衣华服之中,依旧显得单薄而刻意。裙摆有些长,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着,生怕一个不慎踩到,摔了或者弄脏,那笔赔偿金都能让她未来半年白干。
周围的视线或明或暗地扫过她,带着审视、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她听到几声压抑的窃笑,和“那个蹭红毯的十八线”、“不知道谁带进来的”之类的低语。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却只能扬起练习过无数次的、无懈可击的微笑,仿佛那些话语只是拂过耳畔的风。
“撑住,沈知意,一定要撑住。”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梅姐拼尽全力把她塞进来,不是为了让她在这里自惭形秽的。哪怕只能混个脸熟,哪怕只能和某个制片人、导演搭上一句话,都可能是一次机会。为了躺在医院里,每日需要昂贵药物维持的父亲,她不能退缩。
厅内的喧嚣和压抑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端着一杯几乎没碰过的香槟,假装镇定地穿过人群,目光搜寻着可能的目标,最终落向了连接着大厅的露天阳台。那里相对安静,只有夜风拂过。
如同找到避难所,她快步走了过去,将满室的浮华与喧嚣暂时关在身后。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她颊边的燥热,也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她靠在冰凉的玉石栏杆上,轻轻吁出一口气,抬头望向被城市霓虹映照得有些失真的夜空。繁星隐匿,只有一弯残月,清冷地挂在天际。
就在她心神稍定之际,并未察觉,在宴会厅的核心区域,一道冰冷而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已经锁定了她。
傅承屿。
男人身姿挺拔,穿着量身定制的手工黑色西装,站在一群同样非富即贵的人物中间,却依然是毋庸置疑的焦点。他手中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听着身旁某位地产大亨的侃侃而谈,神色疏淡,偶尔颔首,不置可否。
他的目光原本是随意地扫过全场,如同君王巡视自己的领地。然而,当视线掠过露天阳台那道纤细窈窕的侧影时,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一瞬。
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他周身那种运筹帷幄、漫不经心的气场骤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锐利和……震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死死地盯住阳台上的身影,瞳孔在刹那间急剧收缩,握着酒杯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像……
太像了。
尤其是那侧脸的轮廓,那微微仰头时颈项纤柔的弧度,还有那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与这浮华场格格不入的疏离与脆弱感……几乎与他记忆深处烙印的那个身影重合。
但也只是几乎。
细看之下,还是不同的。记忆中的她,眼神是明澈而骄傲的,带着被万千宠爱娇养出的底气。而阳台上的这个女人,那份疏离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窘迫,那份脆弱下,藏着一种不甘命运的坚韧。
一种……为了生存,可以拼尽全力的野草般的韧性。
“傅总?”身旁的地产大亨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傅承屿骤然回神。眼底所有的波澜在瞬间平息,恢复成一潭深不可测的静水。他微微仰头,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那点失态已被彻底掩去,仿佛从未发生。
“失陪一下。”他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没有走向阳台,而是转身,朝着宴会厅另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走去。他的特助,一个同样西装革履、神情精干的年轻男人,立刻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如同他的影子。
走到无人处,傅承屿停下脚步,目光依旧落在远处阳台那个身影上,不曾移开。
“那个女人。”他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阳台上的,穿银色长裙那个。三分钟,我要她的全部资料。”
特助江淮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讶异的表情,只是干脆利落地应道:“是,傅总。”
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哪个女人”,因为傅承屿的目光已经精准地指明了目标。江淮迅速拿出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操作起来。傅承屿的社交圈和情报网络远超常人想象,在这种场合,查明一个陌生女子的基本信息,甚至用不了三分钟。
傅承屿没有再看向阳台,他转过身,背对着那片喧嚣,面朝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京市璀璨的万家灯火。他高大的身影在玻璃上投下清晰的倒影,冷漠,孤高,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潮起伏,并非错觉。
他需要确认。
确认那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巧合,还是一个……别有用心的安排。毕竟,知道他那段过往,并且试图利用这一点接近他的人,并非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宴会厅里的乐曲换了一首,更加悠扬婉转。沈知意似乎也在阳台上待够了,她整理了一下表情和裙摆,重新转身,融入了那片她极力想要融入的光海。她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像一尾试图游入深海的浅水鱼。
江淮的效率很高。不到三分钟,他收起平板,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清晰而简洁地汇报:
“傅总,查到了。她叫沈知意,二十二岁,毕业于国立电影学院,签约在‘星光娱乐’名下,一个业内籍籍无名的小公司。入行两年,出演过几个龙套角色,目前没有任何代表作。近期因其父沈建国罹患尿毒症,急需巨额医疗费用,她在圈内主动寻求机会的行为比以往……频繁许多。背景干净,社交关系简单,初步判断,与那边的人没有关联。”
江淮的汇报条理清晰,重点明确。尤其是最后一句,彻底排除了傅承屿最大的疑虑。
傅承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江淮说完,他才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冰冷,不带丝毫暖意。
父亲重病,急需用钱。小演员,挣扎求存。
完美的背景,完美的软肋。
像一张洁白无瑕的纸,正好可以让他随意涂抹,塑造成他需要的模样。
他的目光再次穿透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正在努力对一位制片人微笑的银色身影。她的笑容很美,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眼底却藏着掩不住的疲惫与倔强。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震惊与审视,而是变成了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评估。
如同猎手在审视终于落入视野的猎物。
评估她的价值,评估她的可塑性,评估她能否完美地扮演好他即将赋予她的那个“角色”。
“很好。”
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去准备一份合同。”他吩咐江淮,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一份……她无法拒绝的契约。”
江淮心领神会,微微躬身:“明白。”
傅承屿最后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沈知意,随即毫不留恋地转身,向着宴会厅出口走去。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没有再停留的必要。
接下来的戏码,该换个舞台上演了。
而此刻,正在努力周旋的沈知意,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窜上。她下意识地停下话语,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璀璨的灯火,喧闹的人群,一切如常。
她并没有看到那个已经离开的、决定她未来命运的男人。只是心头莫名地笼罩上一层不安的阴影,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脱离了掌控。
她不知道的是,她拼命想要抓住的“机会”,确实来了。
只是以一种她永远无法想象的方式。
命运的齿轮,在今夜,于无人知晓的暗处,发出一声冰冷的脆响,开始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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